不是。”
沉寂很久,面前忽然响起了周医生的声音。
我愣了一下,没太反应过来,“什么?”
“我是说”,周医生抿抿唇,声音压低了几分,“你不是自己说的那样。”
我反应了几秒,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管他说是不是,我自己心里是认定了自己是的。
正当我准备下逐客令时,周医生忽然又说了一句话。
短短几个字,却瞬间精准无误地戳进了我的心窝。
他说——
“在许夜心里,你也绝对不是。”
我怔住,随后笑了。
是啊,我知道,在许夜眼里,他的姐姐永远都是完美的。
那个傻子。
事实证明,人也许永远都比自己想象中要强大的多。
我以为许夜去世后,我会崩溃,会绝望,会发疯。
然而,也并没有。
极端的悲伤过后,我渐渐冷静了下来。
我知道,我还不能倒下,我的许夜这一生已经足够悲惨了,他没有亲人,他只有我,我不能让他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身后事都无人照拂。
接下来的几天,我冷静地替他料理了身后事。
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许夜的悼念会上只有三个人。
我,温妍,以及自发过来的周医生。
温妍是主动找到我的,接到她电话的那一刻,我还有些惊讶。
电话接通,耳边便是她哽咽的声音,“许夜走了,对吗?”
“嗯。”
彼时,我正在替许夜办理手续,站在排队的人群中央,我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一些。
我问她,“你怎么知道?”
然后,在温妍的指导下,我才知道,许夜原来注册有一个微博。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那个头像是我背影的微博小号,关注里只有一个人。
是我。
在我印象中,许夜这种小古板是不会用微博的,每次我和他讨论那些娱乐八卦,他也都不太感兴趣。
替许夜办完手续后,我去看了一下许夜的微博,他的名字叫:夜慕不思归。
夜是许夜的夜,慕是白思慕的慕。
上面总共有一百八十九条微博,注册时间是两年前。
每一条都是关于我。
有我吃饭的照片,有我趴在桌上睡觉的照片,有我亲手给他做的爱心早餐,有我的背影……
所有照片的脸部都打了马赛克,但是,我当然能够一眼认出自己。
我没敢多看,生怕自己站在人群中放声痛哭。
总之,温妍是从许夜的最后一条微博得知的。
最后一条微博,是许夜化疗的前一晚发的,我仔细回想了一下那个时间段,那时候,我似乎正窝在他怀里有些瞌睡,应该是我迷迷糊糊睡着的那段时间他写的。
配图,是那天夜里,我和许夜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他说。
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种预感,离别似乎比我想象中要早的多,明天要做化疗了,不害怕,只是有些担心,担心,如果我出事的话,她该怎么办。
听天由命吧。
希望,老天能让我再陪她久一点。
再久一点就好。
这是这条微博的全部内容。
温妍不知从何得知了他的微博,一直暗自观察着,就是见他发完这条微博后再没了消息,才按耐不住给我打电话的。
话扯远了些,但是,其实我是感谢温妍的,还有周医生。
许夜这一生寂寥,他看似淡漠疏离,其实,心底里还是喜欢热闹的。
只是他从不说而已。
来这人世一遭,若只有我一人送别他,怎么都显得太过冷清。
葬礼上,我怔怔地看着前方挂着的黑白照片。
照片是一年前我偷拍的,许夜坐在草地上,我原本是想偷拍他的背影,可是快门按下的那一刻,他忽然回头——
就这样,许夜轻笑着的模样便定格在了画面中。
我笑着看他,目光将他眉眼细细打量着。
那是属于我的男孩子啊。
葬礼结束,温妍和周医生陪同我一起去了墓地,又陪着我将许夜的骨灰下葬。
自始至终,我都没有掉一滴泪。
只是,下葬时,周医生和温妍的脸色都不是太好看,他们看着墓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个是……?”
我看了一眼。
他们问的,是许夜旁边的那个墓碑。
墓碑也是新的,碑上名字刻的是:白思慕。
周医生眉头紧皱着,隔了半晌,他勉强笑了笑,“是巧合对吧。”
我点头,“是啊,真巧。”
气氛一阵沉默。
我半蹲在许夜的墓碑前,静静地看着墓碑上他的名字。
许夜。
许夜……
可真好听。
而他们二人,便静静地站在我身后守着,许是老天爷都不忍心见许夜离开,不久,天空忽然飘起了雨。
雨势越来越大,周医生匆忙回他车里取了伞赶来,站在一旁替我和温妍撑伞。
而他自己便站在伞外,不多时,身上衣服便淋的半湿。
我劝了他们几次,可这两人执拗地非要在这里陪我,怎么都不肯走。
尤其是温妍。
她双眼红红,握着我的手轻声说道:“你知道,我是真的喜欢许夜的,虽然他不喜欢我,但是爱屋及乌,他那么爱你,我总要替他照顾好你的。”
我原本是不想在许夜墓前掉眼泪的,我怕他如信中所说,看见我掉眼泪会舍不得离开。
可是,听了温妍的话,还是难免双眼一红。
许夜真的是一个特别好的男孩子。
也正因如此,才会被人这般放在心尖上惦念吧。
我抱了抱温妍,不忍他们两个再在雨中陪我,便一起离开了。
离开前,我俯下身来,擦了擦许夜碑上的雨迹,轻声道:
“等等我。”
最后看了一眼,我转身离开。
我的男孩子,永远留在了这个飘着雨的日子。
许是担心我会想不开,周医生和温妍一致决定要留下来陪我。
无论我怎么拒绝,这两人还是近乎“霸道”地住进了我家里。
周医生睡客厅,温妍和我睡一张床。
和他们一起的,当然还有李哥以及另外两名廖垣的保镖。
直到此刻,他们还不知道孩子已经流掉了的事情。
近几日,这几人几乎是轮番地守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周医生更是连请了几天假。
其实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周医生相貌端正,各方面条件都比较出众,扔到大爷大妈堆里也是格外抢手的那一种。
这样的男人,为什么偏偏会对我这么执着?
一个没了清白,甚至刚刚流产的女人。
当然,我也只是疑惑,自然不会跑去问他,感情上的事情,我无法反馈。
如果我这一生不曾遇见过许夜,我想,在这个年纪遇见这样的周医生,我大抵是会动心。
可是,我偏偏遇见了许夜。
他比我小,刚开始时甚至还需要我一次又一次的挡在他身前,可是,我还是满心满眼都是他。
一见许夜误终身啊。
……
在这几人的严防死守下,我平静的度过了七天。
这七天里,所有人都诧异我的反应,我平静极了,没有他们想象中整日郁郁寡欢的模样,也没有痛哭流涕,甚至没有萎靡不振。
我格外地平静。
平静地吃饭,喝水,看电视。
就连睡觉时,都是躺在床上看一会书,阖上书便很快睡着了。
大家诧异,却也渐渐放下心来。
七天。
许夜已经离开我七天了。
常听人说,人死后七天需要“回门”,会回家里看望亲人的。
晚上,我早早躺下了,并且笑着拉着温妍的手,说我今天想要自己睡,我说,我想要等等,看许夜会不会回来看我。
可众人还是不放心,最后一致决定,我可以自己睡,但是要开着房门。
这样的话,有什么事他们能够第一时间发现。
我知道,他们是害怕我想不开。
我笑着答应了。
晚上睡觉时,我照例喝了热牛奶。
客厅内,我捧着玻璃杯,一口一口极为缓慢地喝着牛奶。
直到玻璃杯已空,我放下杯子,缓缓扫了一眼围在我周围的众人。
眼睛竟有些湿润。
我这一生,和许夜一样,没有什么朋友亲人,能遇见他们这般惦记与照顾,是我的荣幸。
当然,这些话太过肉麻,我没有说出口。
只是和大家笑着说了晚安。
时间不早了,我们纷纷回房间睡觉了,按照约定,我敞开着卧室房门,睡觉前,我却换上了一条白裙子。
换了裙子,我从厕所出来时,便看见温妍站在门口,有些疑惑地看着我,眼底几分探究。
我笑笑,扯了扯裙角,“许夜最喜欢看我穿这条裙子,我想,如果今晚能够见到他呢?”
听了解释,温妍才放下心来,叮嘱了我几句,便回房了。
我躺在床上,渐渐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似乎传来一阵嘈杂声,各种声音炸响在耳边,纷乱无比。
似乎都在叫我的名字,可究竟还说了些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
我缓缓睁开眼,却真的看见了许夜。
那个让我朝思暮想的男孩子啊,他就静静地站在我的面前,白色衬衣,柔软的发,静静地看着我。
我鼻尖一酸,起身握住他的手。
“原来老人们说的没错,真的可以在这一天看见去世的家人……”
可是,许夜看起来却并不高兴。
他静静地看着我,眉头紧锁,似乎有些悲伤。
看了我很久,他叹了一口气:“姐姐,你不乖。”
我不闻不问,跑过去抱住他,将脸贴在他的胸口。
奇怪,他是没有心跳的。
“许夜,你别再离开我了好不好?”
哪怕只是一场梦,就让我永远沉睡在这个有他的梦中吧。
我不愿再醒来。
这一生已经太苦,我不愿再一个人度过。
许夜,你等等我,好不好?
我紧紧握着他的手,缓缓闭上眼,耳边仍旧是一阵嘈杂的声音。
嘈杂过后,一切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我似乎听见有人在说话。
在一阵啜泣声中,似乎有人说道:“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请节哀顺变。”
我笑笑,彻底失去了意识。
什么节哀顺变,不需要哀,我很开心。
我终于可以抛开所有芥蒂,和我的男孩子在一起了。
终于,不用再忍受这人间疾苦了。
许夜,你答应过我,如果人有来世,你要再一次找到我,然后比我早出生几年,做我的青梅竹马来保护我,好不好?
这次可不许再失约了。
作者有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