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一个女孩子一见钟情了。
说来可笑。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不太重视感情的人，起码，在我前二十三年的人生中，并未遇见过让我格外心动的女孩子。
我对医学无比的热爱，在遇见她之前，我把所有的热情与精力全部投入到了医学事业中。
直到遇见她。
她是我一名患者的家属。
那名患者是我遇见过最特别的，他很漂亮。
也许一个男孩子用漂亮来形容有点奇怪，但事实就是如此，收他入院时，他正处于昏迷之中，尽管我一直信奉治病救人为第一要务，可是看见他被推进急救室的那一刻，我还是愣了一下，并在心里悄悄感慨，原来世上还有这么好看的男孩子。
当然，也只是惊叹而已。
那场手术，我格外的尽力，也不是因为什么，只是觉着这么惊为天人的男孩子如果早早去世了，尤其是在我面前去世了，着实是一场罪过。
还好，他挺了过来。
而且，因为他，我遇见了那个让我一见钟情的女孩子。
最初，听他叫她姐姐，但那个女孩子姓白，而我的患者姓许，我原本以为是同母异父的姐弟，没太多想，可后来才知道——
并不是，他们是一对情侣。
后来了解的多了，才知道他们的情况很复杂，父母是婚后重组，他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弟俩，在这种情况下，两人却相爱了。
在得知他们是情侣之前，我曾在同事的撺掇下向那个姑娘表白过一次。
却被她很痛快的拒绝了。
看的出，她很喜欢我送的玫瑰花，可是，她只抽了其中一朵。
因为于她而言，她喜欢的是花，且礼貌地取了一朵，并不喜欢我这个人。
其实，说句心里话，最初是有过不甘心的。
不甘心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蹉跎时间在一个即将离世的人身上。
可是后来，我也的的确确是被他们打动了。
其实，许夜的病情已经步入晚期，化疗对他的情况而言，效果并不会很大，相反，会很危险。
这些话，我私下里都告诉过他，可他还是笑着看向我，“没关系，化疗吧。”
他似乎是一个很温柔的人，脸上总是挂着笑的，尤其是在提起她的时候。
对于那次聊天，我记忆很深，他看向窗外，声音很低，“我想拼一次，若是能治好一些，就能多陪她一阵子，即便失败了也没关系，就当是快刀斩乱麻，不再拖累她了。”
看，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包括他自己的身体情况，可他还是愿意为了她赌上一次。
许夜明明是我的情敌，可他对她的感情，真的很难让人不动容。即便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可他依旧满心满眼都是她，他永远都是在为她做考虑。
偶尔几次她不在时，他也会在我查房时留我聊一聊。
印象很深的是有一次，我们两个在他的病房里闲聊，他忽然看着我说，“周医生，我看的出来，你对慕慕有意。”
这是我第一次听他叫她“慕慕”，平日里，他都是规规矩矩地叫她姐姐。
提起她时，他总是轻笑着的。
他说：“但是，慕慕这人虽然不爱言语，但是其实性子很犟，如果我有一天离开了，她也许会很难走出来，也很难会再接受别人，我当然没资格要求你一直守着她，但是，她这一生命太苦了，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如果你真的喜欢她的话，我拜托你，在我刚刚去世的那几天里帮我照顾她一下，我担心她会想不开……”
我怔了很久，然后点点头。
“放心吧，我一定会的。”
说完，我还想再安慰他几句，诸如“其实你积极治疗，还是有可能会治好的”之类的话，可是，还没开口便被他拒绝了。
他轻笑，“周医生，我的身体状况我自己清楚，你不用安慰我，其实，除了舍不得她以外，对于生死我看的很淡的。”
他垂着目光看向床单，从我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表情。
“其实，慕慕是个很感性的女孩子，她受过伤，幼时的经历让她很难再轻易相信别人，如果你真的爱她的话，在我离开后，你可以多陪陪她，我了解她的，其实你符合她的择偶标准的，真的。”
他轻笑，似乎又带了几分自嘲，“她都是让我耽误了，如果没有我，你们现在相遇，她八成是会喜欢上你的。”
“所以——”
他抬头看我，“如果你真的喜欢她，麻烦你多陪陪她，给她一点时间，等她走出来后，她会爱上你的。”
他轻笑，眼睛亮晶晶的，“我了解她。”
“好。”
那天，面对他的真诚，我只说了这么一个字。
而且，我似乎明白，她为什么会那么喜欢他了。
后来。
后来……
他还是没能避免那个注定了的结局，经抢救无效，死亡。
手术失败的那一刻，我无助极了。
这不是我第一次眼睁睁地看着病人救治无效死在我的面前，可是，却是我第一次那么无助。
我怔怔地看着他逐渐冰冷的尸体，脑中空白一片——
一会，我要如何面对慕慕？
她是那么爱他，也是那么信任我，信任我能够治好他。
可我却没办到。
通知家属时，我故意让另一位医生出去的，我不敢出去，不敢面对想象中她那张失魂落魄的脸。
可她还是跑了进来。
这是不合规矩的，也是医院禁止的，可我还是拦下了想要将她赶出去的同事们。
我静静地看着她，她扑在他的尸体上，紧紧攥着他的手，哭的那么伤心。
那一刻，我明白，我这辈子也完了。
命运让你爱上一个人，是躲不过的。
我从未如此心疼过谁，这是生平第一次，看着她哭，我竟也觉着自己心如刀绞。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恨不得躺在床上失去呼吸的那个人，是我。
后来，我还是将她带出了急救室，耐心地和她讲着之后的流程，我细心的讲了许多，却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
她失魂落魄地看着我，双目却似乎又透过我，在看向另一个人。
讲完了那些流程，我正犹豫要不要询问一下她的状况，却见她双眼一阖，毫无预兆地晕了过去。
我一惊，连忙伸手将她抱住。
她那么瘦，那么轻，我无意占她便宜，可是抱着她时，她身上带着的淡香还是萦绕在我鼻端。
我有些紧张，却也不敢耽搁，连忙将她送去检查了一下。
还好，只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所以暂时晕厥。
我又将她抱回了病房。
我想，这应该是我这一生，离她最近的一次了。
以至于将她放在病床上时，我竟还有些舍不得。
再后来，我和另一个名叫温妍的女孩子，陪着她一同给许夜举行了葬礼。
葬礼较为简单，也只有我们三人。
头顶那张黑白照片上，许夜笑的很温柔。
葬礼结束，我们又陪她去了墓园，可是，许夜的坟墓旁，却忽然又多了一个新碑，上面刻的名字，叫做白思慕。
我和温妍对视了一眼，心里陡然紧张了起来。
可慕慕只是笑着，说是个巧合。
我们没有点破，巧合，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合的巧合？
但是，由于不放心，我们近乎无赖地住进了慕慕家里，日夜轮流地守着她。
眼见着她状态渐渐好了起来，几天的时间，她便渐渐走了出来。
虽说也觉着有些快，但我们也只能自我安慰，也许她是真的想开了。
我们唯一没有守在她身边的，是许夜头七那晚。
民间都有传言说人死后，头七这晚会回家来看看自己的亲人。
其实我是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可是，因为慕慕，我这次无比的盼望，这世上是真的有鬼魂的。
希望，许夜是真的可以回来看看她。
那晚，慕慕说想要自己睡，想要看看许夜是不是真如传言所说，会回来见见她。
我们不忍心拒绝她的请求，却还是暗中注意了一切，把房间内的窗户锁死，收起了所有尖锐物品，并且，让她敞开着房门。
即便已经避免了一切可能，慕慕还是离开了。
我们谁都没有想到，她会悄悄地在自己睡前喝的牛奶中下毒。
最终，没有抢救过来。
我最爱的那个女孩子，还是跟随她的男孩，一同离开了。
我没有救下她。
这成为了我一生的痛处。
慕慕没有亲人，是我和温妍，以及那位三位不知身份的大叔给她送的别。
在给她整理着装时，发现了一张信，以及一张银行卡。
信是写给我们的，上面是她零零碎碎的念叨，字里行间没有半点忧伤，反而隐隐有种即将解脱的轻松之感。
信里也提到了我。
寥寥几句，却被我铭记于心：
周医生，谢谢你的情意，很珍贵，但恕我无法回馈。我这一生早在遇见许夜的那一年便注定了一切，我没有办法割舍他，我们欠了彼此太多，也经历了太多，我不能让他等我。
他一个人太孤单了。
你是我遇见过最好的医生，坦白来讲，若我是个没有过去的姑娘，我一定会爱上你的，你很优秀，能够被你喜欢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情，我知道你未来一定会遇见很美好的姑娘，千万，千万别在我身上浪费感情。
祝你未来一片坦途。
我紧攥着信纸，来来回回地读了几遍，最后默默收了起来。
不，其实她不知道，喜欢过她，才是我最值得骄傲的一件事。
信的最后，她说，这张卡里有很多钱，至于具体有多少，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而她的处理方式是交给我。
信上有密码，她希望，让我和温妍，李哥三人平分。
悼念会上，我们几人眼眶红红，却都没有哭。
我也没有。
尽管心里酸涩的难受，但我还是笑着看着她的遗照。
她笑的那么甜，希望，离开这个世间后，她能够真的开心。
再见了，我第一次喜欢的女孩子。
……
（尾声）
五年后。
我的女儿出生了。
两年前，我结了婚，我的另一半，是温妍。
她是个很好的姑娘，懂我，理解我，温柔又善良。
最重要的是，我们知道彼此的过去，也允许对方的心里永远为另一个已故的人留有一小块栖息地。
在他们离开后的那段日子，是我们两个彼此支撑安慰着走过来的，那些漫无边际的日子里，我们渐渐爱上了彼此，成为了对方的心理支柱。
我们是因为相爱走到一起了，但是，我们也明白，新生活的开始并不意味着一定要将过去彻彻底底的割舍。
许夜和慕慕是两个苦命的人，他们在这世上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如果连我们两个都忘记他们，那他们就真的彻底消失了。
听说，人这一生有三次死亡。
第一次，是心跳停止，呼吸消逝，生物学上宣布死亡。
第二次，是在葬礼上，众人悲戚，社会上被宣告死亡。
第三次，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把你忘记。
第三次后，便算是真真正正的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我和温妍心照不宣的记住了他们，我都不愿意让她们消失。
我会记得她，也会记得许夜，会让他们永远活在我们的记忆之中。
永远鲜活的活在我们的，记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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