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拜师那日,沧善早早提醒了量空空,她也有了些准备,牵着马就去了衾君侧的小卉间。
里头温度如春,满室的花,亭亭如盖,还有一株攀附在墙壁上的幽艳老木。
沧善命人在其下摆了张木桌,上头搁着浅茶书卷,旁边落了张副座,上头摆了精致的一副棋盘和茶水,正是为量空空准备的。
此时还没有多少人来,因为量空空来得早了些,所以沧善反而是这里来的最早的。
窗外正是一落小小的泉眼,喷泻出泠泠的水,而下是一圈玉栏堆铸的池子,上头飘了几浮雪,还余着一片一片的花。
量空空把马儿牵在门边就过来了,掀帘进来就只瞧见几位世家小姐寥寥落在几处,而上座的沧善着一袭墨色的绡裙,正抬着手饮茶,看见她便含笑招呼她过来。
“我早就知你会来早些,便早些来等了,没想到还真让我猜中了。”
旁边故作几声耳语的世家小姐纷纷望过来,却是露出几分讶异古怪之色。
的确,在她们眼里,她带着这样一幅黑纱,实是古怪至极。
量空空好像心情不错,眼里微微露出几分笑来,负着手翩翩过来,侧目还对旁边几位笑了一笑。
她过来落了座,瞧见桌上一盘整齐的棋盘,轻轻笑了笑:“你这是想跟我手棋一局吗?”
沧善闻言直起身子:“这倒看看你愿不愿。不会又是大败而归吧?”
量空空随手拈了颗拿在指尖把玩,手指在桌面敲了敲:“是啊,都习惯了,也没什么意思。”
她随手放下就端起茶碗喝了口,另一只手漫不经心搭在旁边轻轻敲着,似乎很是无聊。
时辰实在不早,没过多久就陆陆续续来了人,手上向上座沧善行过礼便纷纷落座,量空空见了她们到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后者却是眼神古怪的望着她,但也因了礼数尽数掩藏。
一直到最后一个人进来,她才有了些反应,眼神竟是有些冷漠。
那人正是顾凄。
她生的艳美,眉眼落落生姿,一袭白袍束身墨发垂及腰间,素妍间带了几分清清的明艳。
此时面上端了几分笑,她不慌不忙行过礼入座,却让原本懒散坐着的沧善直起身来看她。
旁边人清楚瞧见她目光对着顾凄的兴趣,暗自咬了咬牙,而顾凄却毫无反应。
顾凄旁边没人,桌边是一盏怜怜的白兰,她端庄坐着,目光却是不动声色看着沧善旁边的量空空。
量空空自然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眼底波澜不惊,手指却是下意识的触上左眼缚着的红纹黑纱。
沧善眼神示意了旁边的丫鬟,那丫鬟便开口道:“此次考试,是考各位画技作,时间为一时辰,旁边已备好纸笔,各位此便开始吧。”
诸位这便开始了,却听座上沧善懒懒洋洋开口:“顾二姑娘,你便不用了,你直接过关。”
此言一出,在座皆惊。
“沧善先生,这是何故?”
连顾凄都讶异的挑起眉。
沧善命人拿来一幅画卷,当着众人展开。
此间画的便是千沟万壑的万里江山,磅礴大气不过如此,旁边落字顾凉。
在座谁人不知,这是顾凄的字?
谁知顾凄看见那画,眼神却是一下变了。
而量空空一怔后眼底也一下冰冷下来。
沧善一向照顾她,她这般冷漠,她倒是一下发现:“你怎么了?”
量空空答非所问:“你还记得我原来的名字吗?”
沧善一愣,见她目光冷冷的落到那画卷上,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一变。
量空空原姓凉,本名凉顾。
那时她刚上山,性格恶劣肆意,时常闯出祸来,却因天赋异禀而被师门屡屡原谅。后来她与沧善一同拜了师,师父看出她是天生的冷心之体,为人只道凉薄二字,也知道了她在尘世间所遇之事,于是给她改名号为凉空,后来随了师门所姓,成为正式弟子后下山,称作量空空,自是希望她两色皆空,脚踏虚无,万事悟空。
其实这件事并不怪她,毕竟沧善是在后来才认识她的,那时她便已叫做量空空了,而那时她得到画卷却是在京城外,所以没有想到是量空空,而后经叶筠那样一言,她便深信不疑了。
而顾凄却是失算了。
她千未算,万未算,竟是无法料到量空空还没有死!
量空空失去眼睛自然没有沧善所见那般洒脱,她痛苦了很久,顾凄明明已经掌控所有,却是没有想过,量空空已经不是那个初上山时的冷漠绝情的凉顾了。
她没有死,她最终还是熬了过去。
量空空瞧见顾凄那副仓惶措然的模样,手边却是抬起茶碗慢慢喝着茶,好像什么也没有注意。
沧善是什么人?极其护短聪明绝顶!她这边一想,竟是已经猜出了所有,包括当年顾凄上山养伤,约见量空空进后山赏景,而后她落水,量空空瞎了一只眼的所有,根本就是她一手策划!
可顾凄做出这一切的缘由又是因为什么?
量空空道:“她只是不甘,嫉妒,恨我罢了。”
当年量空空偶然一次下山,在山下城镇游玩,却是半途没了银子,而后想了个办法画了几幅画卖出去,赚了钱后就离开了,只是她没想过,那买画的的主人仰慕她的才华直接找了过来。
那人便是叶筠。
叶筠那日上山拜访,偶然看见一袭白衣立在湖边钓鱼的量空空,她那时还没有伤了眼睛,一副容颜妍丽冷清却出尘,缥缈的气质,衬她惯有的漫不经心神色,眼底浅浅浮着的笑意,让当时已是乡试头名的叶筠一下倾了心。
而顾凄一袭大红艳装只为让他瞧一眼,亭亭立在原处,看着叶筠眉目温软看向别的女子,眼里燃起灭顶的妒火。
后来顾凄便约见了量空空。
后来下山,她同是一身白衣,立于十里红枫亭里,拿着从量空空那得来的画卷,等着叶筠路过,她便离开,故而落下那副画,等着叶筠捡到,再一日他回到此处寻她,却无意落了那副画,被沧善捡到。
如如此此,纷纷乱乱,一切被屋外候着顾凄的叶筠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