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站在愚人船的甲板上,凝视着铅灰色的天空。
这艘不知于什么时候被抛弃在无人区里的巨大轮船现在成了叛神团体的秘密行动地点,其下有很多通往贫民区不同地点的密道——有很大一部分是她主持修建的。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多久了?她的记忆早就模糊不清了。毕竟她这种人都是这样——永恒的寿命模糊了记忆,无止境的恨意摧残着身躯。最后因为过深的执念彻底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对了,那个被抓来的女孩很是奇怪:实力高强,又是神的护卫,并且名字……她的名字曾经出现在了一份有关三个月前火灾的新闻报道上。
那篇报道是愚人船里的一个小姑娘写的,枭有印象。但报道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她却早已遗忘。
而且,愚人船从火灾里救出来的幸存者——席贝尔,屡次向他们提起过这个名字。他似乎认为自己像这样都还能活下来,那么那个玛格丽特当然也可以。
他拜托枭一定要找到玛格丽特,枭因为怜悯他而答应了这个有些无理的请求。现在看来他们找对了人——但是物是人非啊。
她偷听过二人的谈话,那个玛格丽特自称是被神所救,在获救后失去了记忆并且获取了一些奇怪的能力,连相貌也有了些微的改变。
听起来很合理,是吧?
但唯一不合理的就是——枭在她身上感受到了同类的气息。那只是种飘忽不定的感觉,却让枭多长了个心眼,所以她才不敢处死这个护神者囚徒。
然而,她身边那个毛毛躁躁的小子——夜巡,还是很介意她的做法。他十分不解为什么要把这个杀了那么多同伴的祸害留在这里,并且对于玛格丽特之前的屠杀行径,他展现出了恨意。
——愚人船别的船员都会听她的命令,哪怕她不加解释。唯独这个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我行我素,从来不把这个长辈放在眼里。
……等等,那个混小子呢?
枭后知后觉地转过身,她的身后空无一人。平时这个时候夜巡都会陪着她看一会夕阳,但今天却罕见地没有来。
心中油然而生的不安感让枭感到如芒刺在背一般,她急忙走下甲板,随手拦住了一个路过的船员。
“看见夜巡了没有?”
“没——哦,有。往地下去了。老大,你找他有什么——”
但话音未落,二人都感觉到了一阵来自地底的颤动。颤动顺着船身往上蔓延,激落一地的尘埃。
二人的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
“……你是瓦尔莱特对吧,”枭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往下走,“快点去找格拉德,赫尼和尹安,他们问起来就说我在地下等他们——”
“但是、老大,尹安她已经……”
“……”枭沉默了,她低下头,似乎陷入了难言的往事。但片刻后,她甩了甩头发,用完全没有变调的声音说——
“那么,瓦尔莱特,你找到格拉德和赫尼之后和他们一起下来。我在地下等你们三个,动作放快!”
————
兼有监牢作用的地下室,愚人船里那些纵横交错的地下通道的起点都是在此处。它们以这里作为中心,在地下形成了一个错综复杂的蛛网结构。
——夜巡知道,可玛格丽特不知道这点。
她只能看着那个幽灵一样的少年不断地通过通道穿梭,不知何时会突然出现再给予她一击。
完了,没想到自己一时兴起的举动居然会酿成大错——当时就真的应该在房间里面就把他解决掉。
她微微动了动耳朵,听到背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开始加快了!
玛格丽特转身,细瘦的手臂爆起青筋,迅速膨胀起来。她的手臂在霎那间被黑色的皮毛布满,纤长的十指成为了尖锐的利爪。
“碰——”
肉体和肉体撞击的声音,伴随着从那怪异手臂上传来的刺痛感。
——她硬生生地用猎犬的前臂挡住了夜巡扎过来的匕首。
尖锐的利刃穿过皮毛,直直地刺入血肉,蓝色的血渗了出来。
玛格丽特阴下脸,蓝色的血成为了火焰,包裹住了匕首的刀刃——
而当夜巡反应过来,将匕首拔出时,金属刀刃已经成为了一滩还在往下滴落的废铁。他惊讶地瞪大眼睛,后退几步将已经不成型的匕首丢到一边。
“我本来不想这么做的。”
玛格丽特用巨大的黑色爪子紧紧扼住夜巡的喉咙,将他慢慢提了起来。
“但是是你逼我的。”
“……喀——”
夜巡的喉咙里发出几个扭曲的音节。徒劳地伸手,想要掰开钳制住他的力量。
——他感到视野已经开始因为供氧不足而变得模糊不清,脑子里像进了一窝闹腾的马蜂一样嗡嗡作响。
“别挣扎了,这样会死得更痛苦。
不是为你被我杀掉的同伴惋惜吗,现在你们去地狱里叙叙旧吧。”
“……呵呵,杀人如麻,喀!这就是……护神者?”哪怕是临死前,这个狂妄自大的小子也不忘嘲讽她几句。
玛格丽特没有回应,只是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叛神者都该死。
反对秩序的人都该死。
站在美好世界对立面的人都该死。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少年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靠杀人……创造出来的……世界,咳咳,还称得上美好?”
“——!!”
她几乎想也没想,把夜巡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少年的身体在和地面接触的一刹那激起尘埃。
“你说什么?!”玛格丽特蹲下身,抓住他的衣领,“重复一遍!再给我重复一遍!!”
可对方只是挤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接着头一歪,昏死过去。
“起来啊!你刚刚不是还敢拿刀子捅我吗。现在怎么就晕过去了?!给我起来啊!!”
玛格丽特的手臂已经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她拽着少年的衣领,不断摇晃着。嘴中怒斥而出的话语像是要将他唤醒,或者说只是发泄而已。
“放开他!”
不知何时,又像之前那样,好几杆枪口对准了她。玛格丽特停下动作,慢慢地松手,然后站起,对来者投降。
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直到现在她才感觉到了手臂上的疼痛,接着余光,方才那把匕首造成的伤口仍然在流血。
“回你该回的地方去。”穿着白裙的女孩——也就是那个“枭”说,用枪口指了指不远处的牢门,“只要你乖乖配合,今天的事我就当没有发生过。但是如果不是的话——”
——玛格丽特听到了整齐一致的子弹上膛声回响在狭小的空间里。
她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不甘心,愤怒还有更多更多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然而她不能反抗,这么多人他虽然有能力解决,但最后肯定也会落得一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玛格丽特从来不做亏本生意。
她举起双手,迈开步子,慢慢地,慢慢地向牢房那边走去。枭使了个眼色,她身后的小姑娘立刻蹲下身检查夜巡的情况。
“还有呼吸。”她看着她抬起头,用上扬的音调说,“枭老大,夜巡应该没什么大碍。”
但枭不予理会,她如捕食者般金色的双目直视着玛格丽特。
金色的眸子倒映着玛格丽特的影子。她恍惚了,似乎看到了那金色之下的黑色暗影。那些暗影扭曲着,叫嚣着,仿佛要把一切都吞噬了一样。
——那感觉刻骨铭心,但却并不陌生。
似乎许久之前她也有过一模一样的想法,可时过境迁,那些想法早已或多或少被埋没,展现不出来了而已。
而且……她和枭素未谋面,但在看到她的脸颊时,却不知为何有一种熟悉感。
——那不是看见回忆中故人时的熟悉,也不是潜意识中存在的熟悉。
而是照镜子时,看到自己那张脸的熟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