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玛格丽特很多次尝试着要离开,但是看到席贝尔那双含泪的眼睛她还是不大忍心。
他们断断续续地聊了很多,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席贝尔在说。她只是一个倾听者,一个旁观者。她引导着席贝尔忘记这间阴暗闭狭的地下室,回到过去阳光明媚的日子里。
他说玛格丽特的哥哥瓦伦汀是个军人,收入不多但是足以养活全家三口人。他不仅是席贝尔的恩人更是挚友,曾经以“军服很好看”为理由“哄骗”了好几个家境贫困的年轻人入伍——之后那几个年轻人拿了军队的津贴,生活变得比以前好了很多。
他又说玛格丽特花园里,一年四季都有鲜花盛开。席贝尔每天送信的时候,总能看见她坐在花园里侍弄那些花草。她爱花,但最喜欢的一定是白雏菊——曾经的玛格丽特不喜欢过度地打扮自己,却偏偏在头上别上了雏菊形状的发夹。这就可以说明一切。
他还说自己以前是个信使,可以跑得比风还快,每天都能超额完成任务,再在夜幕将至的时候来她家蹭一顿饭。瓦伦汀有时会以“自己家里的人也吃不饱,更别提照顾外面来的小子”为理由,似乎要把席贝尔赶走,但转身还是会在餐桌上多摆放一套餐具。
他也说到了玛格丽特的小妹妹米娜,这个话都有些说不利索的小女孩,和她姐姐一样有着湛蓝的双瞳和乌黑的头发。但是她身子弱,经常感冒,有一次甚至差点丢了命。幸亏瓦伦汀不知从哪里找了个医生,把她治好了——
但在谈到医生时,席贝尔住了嘴。
“不讲了吗?”玛格丽特疑惑地询问,得到的答复却是对方轻轻的摇头。
“有些事还是别说比较好。”
“那个医生是谁?”她本想这么问,但是问句还未出口,开门声便打断了二人。
猝然而至的少年没有敲门,直接转动门把手闯了进来。她认出这就是方才送派的那位,也是不久前和她打过一架的那位——好像是夜巡还是谁来着。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二人,螺旋状的血红瞳孔倒映着他们的样子。
“我就说为什么那边没有人,原来如此,”夜巡僵硬地笑了笑,摘下头顶的帽子顺手丢在了门口的衣帽架上,“情到浓时,什么都挡不住啊——你是从那个狗洞钻过来的吗,玛格丽特?”
什么狗洞?她疑惑,但很快便意识到夜巡说的应该是联通两个房间的那个窗口——
不对,这家伙是在骂我吗?意识到这点的玛格丽特心中冒气一股无名火:这个嚣张的少年不仅把她打晕绑架还侮辱她的人格,要不是条件不允许她早就把他变成了一具还有余温的尸体。
“还有席贝尔,”夜巡无视了她的愤怒,转而眯起眼睛看着她旁边的席贝尔,“——我不是和你说过吗,离那个女的远一点,小心她哪天就把你开膛剖肚了。”
“格丽琴——玛格丽特和我好久没见了,我为什么不能和她叙叙旧?”席贝尔估计也被他的话气得不轻,他的声音里少见地带了几丝愤恨,“还有,她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会把我开膛剖度?”
“你自己问问她谋杀我们好几个船员的时候是不是柔弱的。”
“……格丽琴?”席贝尔转过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身边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的玛格丽特,“他说的是真的……?”
看到他那双瞪大的翠绿瞳孔,玛格丽特心里腾升出一种罪恶感——她本来觉得处理叛神之人这种事是理所应当的,根本不需受到良心的谴责。
……完了完了。他所言倒是不假,但是,但是——
“那他妈不是你们先袭击我的?!”情急之下她怒吼出声,浑然不觉自己又说了脏话,“任谁走到大街上突然被一群人高马大的兜帽人围攻都会想着保护自己对吧?!我那叫正当防卫,怎么能——怎么可能是谋杀呢?!”
“够了!”夜巡解开大衣的扣子,向着二人的方向一扔——
霎时间,展开的大衣挡住了玛格丽特的视线,她心中一慌,意识到事情不妙。但已经来不及了——
夜巡拥有魔力的螺旋状瞳孔正直视着席贝尔的眼睛,他揪住席贝尔的衣领,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那个可怜的孩子就昏倒在地。
——而他做完这一切时,玛格丽特刚好掀开挡住视线的大衣。
她看到夜巡迅速地抽出一把短刃,如同一只野兽一样向着她扑了过来。
后者只感到一股大力将自己按倒在地,身躯和地面碰撞,发出“噗通”一声巨响。
她早有防备,按住了夜巡的手臂。不然他手上的刀子肯定已经深深地嵌入了她脆弱的脖颈。
她感到自己尖锐的黑色指甲深深地嵌入了夜巡的皮肉,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流下,但是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血红的瞳孔噙着泪,包含着深邃的绝望。昔日温和的面庞因为无尽的怨恨而变得有些扭曲。
——他仿佛不再是个人类,而是被复仇冲昏头脑的野兽。
“我想看看……你以那天我兄弟姐妹们一样的死法死在我面前,”他笑着,加大了手上的力气,“利刃刺进动脉,血液飞溅——哦,你的血是蓝色的。那肯定更美。”
“……嘁。”
玛格丽特感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随着心脏的跳动,时间也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她感觉自己的力气正在慢慢被耗尽——再这么僵持下去夜巡迟早会把她的脖子砍成两端。
她低吼一声,将全身的精力集中在手指上,然后——
毫无征兆地,莹蓝色的火焰无声无息地从她的指尖冒出。玛格丽特闭紧双眼,她听到了一声哀嚎,接着压制住自己的力量突然放松了——
就是现在!
她一翻身,迅速站起,摊开双手释放火焰。而她面前踉踉跄跄,勉强保持住平衡的夜巡,虽然两只手臂都受了烧伤,却还是倔强的握紧手中的短刃,怒视着她。
“放弃吧,我不想再杀人了。”玛格丽特阴下脸,低声警告。
“嘁,你们护神者……不是天天都想着把那些反对你们神明大人的人给铲除掉吗?”夜巡笑着,回问,“果然,当初在你和席贝尔相认之后就该把你直接干掉的——玛、格、丽、特?”
他喊她名字的时候尾音拖得很长,玛格丽特不由得厌恶地皱起眉——这种叫法真叫人反胃。
“那你们当初为什么要反对神,只要不反对他,你们也不至于死那么多人,不就无事发生了么?”
“放屁!你看看你们借着你们那个狗屁神的名义干了多少事,杀人放火控制思想,我们愚人船为了给那些被你们蛊惑的人带去希望,不知道付出了多少代价——”
“但你们本就不该反抗他,这本就是你们自作自受。”
“可惜了,那些为了信念死去的船员不是这么想的——”
玛格丽特看到一道寒光飞了过来,她下意识地低头想要躲过。
“咔哒——”她感到头上一阵生疼,顺着发丝一直传递到头皮。借着余光,她发现自己的长发被那把匕首钉在了墙上,尝试着去拉扯却只能牵扯出更加剧烈的痛感。
“头发有感觉……?”夜巡喃喃自语着,又不知从哪里拿出了另外好几把匕首,“好……真是太好了……”
——糟了!玛格丽特只能忍痛扯下钉在墙上的头发,撕裂般的痛感让她不由得流出了眼泪。
这个家伙又知道了她的弱点,鬼晓得他的脑子里又在盘算着什么变态的折磨方法——看样子他们二人之间是必须得争一个你死我活了。
那个小子估计只有匕首一类的武器,她玛格丽特的贴身武器虽然被拿走了——但是别忘了,她还可以使用火焰,并且她身为猎犬时的利爪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
玛格丽特沉住气,观察着周围的情况:房间还是过于狭小,不方便她施展。如果在外面的话,不仅可以释放火焰,还可以……变成猎犬。
虽然只能使身体的一部分发生变化,但已经够了。
况且,如果在这里使用火焰……她看着倒地的席贝尔——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总之他是这次斗争中最无辜的存在。
——如果误伤到席贝尔,她的良心才是真的会受到谴责。
……必须得出去。
对面的夜巡仍旧沉浸在自己对之后会发生之事的美好(变态)幻想中——在战斗中不仅话多还分神,我到底是怎么被他抓到的?——完全没有注意到她。
玛格丽特深吸一口气,像是过去做过无数次那样,轻轻一挥手——
霎时间,房间里离她最近的墙角出现了一条巨大的裂缝。透过裂缝可以看到里面闪烁的,浩渺的星辰。阴冷的风从缝口吹出,唤回了夜巡的神志。
他才意识到自己究竟犯了多大的错误——都怪这该死的恨意,他从来没有哪次恨一个人恨得那么彻底。
玛格丽特冲他笑了笑,转身踏进了裂缝中。
“等等——!!”夜巡徒劳地想要上前追逐她离开的身影。
她要逃走。我要抓住她。这是他脑内的想法。
但像是故意的一般,裂缝就在他快要到达时合上了。夜巡呆呆地看着完整的墙面,一切都似乎没有发生过,没有巨大的裂缝,也没有穿墙而入的少女。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被墙吞了吗,已经死了吗?
“嘿,你。”身后传来的声音却否定了她的猜想。
玛格丽特双手环胸,靠着门板。她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夜巡是吧,不是想杀了我给你的兄弟姐妹报仇吗?
放马过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