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昏昏沉沉， 什么都无法清晰地感知。这是他最初的感觉。
然后他听到了争执的声音，一方平静，一方却有些激动。
她们——应该是她们，他还是可以辨别出女声和男声的区别——不知在用什么语言争吵着，他听不懂，也不想去听。
然后争吵的声音停下了，他睁开眼，看见两个女孩隔着牢门站着，几秒钟前她们还在热烈地争吵着。但现在，她们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来，看着他的脸。
————
“你看，席贝尔被惊醒了。”枭仍旧用那副淡漠的语气说着，也就只有在她身后有一整排全副武装的愚人船成员时她才可以这么淡定，“我不是和你说了争执的声音不要太大吗？”
“那还不是那个小子催眠的他。”玛格丽特气鼓鼓地回怼，她现在仍在气头上，但碍于如果乱发脾气可能会被当场处决，所以她还是按耐住性子，只能通过死死地抓住牢门来宣泄心中的愤怒。
但凡你们没有枪，但凡你们人再少一点，但凡我手头有炎剑，但凡……太多“但凡”了，也就是这么多“但凡”相加起来，才导致了现在这副尴尬的局面。
对了，但凡席贝尔不在这里，她肯定早就一把火把这条该死的破船烧了个精光。
“他本来可以自己苏醒——”
“但事实是你们的人催眠了他，而且是他先动手挑的事。他这人被揍也是活该，怎么可以怪到我头上，”玛格丽特用眼神示意枭背后一整排对着自己的枪口，“还有，你不觉得那些枪有些过于可怖了吗？”
“小姑娘，你要我把枪放下来？”那些人中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她对他有印象，似乎是之前把她带到这里的人之一——嘲讽地笑着，“那怎么可能？我们愚人船的人都知道你哪怕一丝不挂都是十分危险的——”
“给我闭嘴苏卡不列！”
她羞红了脸，没忍住又喷了脏话。枭皱起眉头，怒视着那个男人：“格拉德，不得无礼。给她道歉。”
“……嘁，既然是枭老大的命令，我就不得不服从了。
——对不起。”
玛格丽特冷哼一声，无视掉了面前九十度大鞠躬的格拉德，她仍旧直视着枭那对金色的双眸。
“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有一半，至少一半，都是你们这群该死的叛神者害的！”她攥紧了监狱的牢门，愤愤地说着，“你们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会把你们一个个碎尸万段——那一天不会太久远的。特别是你——”
她看了一眼格拉德，“鉴于你刚才的优越表现，我决定那个时候就从你开始动刀。”
“你——”
枭伸手拦下了正在撸袖子的男人，她用眼神暗示对方不要发火，接着又看向玛格丽特。她平静的眼里展现出了笑意——没有一丝善意，有的只是冰窖般的寒冷。
“我会很期待那天的到来，”她微微鞠躬，“在那之前我和我的船员会耐心准备的，玛格丽特小姐。”
她拍拍手，船员们“刷”地一下，迅速而又整齐地放下枪。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当然，走在最后的格拉德停了下来，在走廊尽头处远远地比了一个国际通用友好手势。
而玛格丽特以一个和善的微笑作为回应。他低声咒骂了几句，终于消失在了楼梯口。
此时她才像是松了口气一样，缓缓地靠墙坐下。
她轻轻地抚摸着手臂上只经过了简单包扎的伤口，蓝色的血液已经渗出了白色的“绷带”（她从裙子上撕下来的布条），缓慢地扩散着。
这里环境阴暗潮湿，脏乱差三字样样占全。伤口如果得不到妥善处理估计会感染吧。
玛格丽特轻叹一口气。
现在几点了？或许也应该回去了吧？
“格丽琴，格丽琴！”她突然听见有人在低声呼唤着自己的昵称，抬起头，席贝尔的半张脸出现在了连同两个房间的窗口那儿，“刚刚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和那群人吵了一架而已。倒是你……没事吗？”
“没事没事，”席贝尔眯起眼睛，或许露出了一个笑容，“和睡了一觉醒来一样，精神地不得了。之前我失眠的时候夜巡也这样催眠过我，习惯了。”
“……啊，那就好。”玛格丽特也欣慰地笑了笑，“看到你晕过去的时候把我吓了一大跳呢。”
如果这个少年出事了，她还能找何人追寻自己的过去。但玛格丽特收起了自己自私的想法，这种时候不应该说这些。
“谢、谢谢关心，”席贝尔将身子低下去了少许，“对了，格丽琴，没想到你居然会那么多种语言——”
“语言？”
“对啊，刚刚我听到你和枭吵架的时候，用了至少三种语言呢——第二城邦的一号语言，也就是我们的母语。然后是第一城邦的语言，还有第三城邦的语言……我能听出来的只有这三种，你们可能还用了更多……我就听不出来了。”
“真、真的吗？我是说，语言居然还要分种类？”
席贝尔点点头：“五个城邦里使用的语言都不一样啊，一个城邦的官方语言可能还有很多种呢，而且贫民区使用的语言和城区大同小异——你都忘了？”
“我……”玛格丽特垂下头，“我不知道。我都是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出来了，还在意什么语种不语种的。”
这么说起来，她回忆起方才的片段，的确有些文字的发音让她觉得很奇怪。但那些都是字句吐露出口后才后知后觉被发现的，她说出的话就凭借着本能而出的，没有任何铺垫。
“算了，这些事无关紧要。或许是有个很厉害的大师在教你怎么说这些语言呢？我们来聊会天吧——”
“好啊！”
没错，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不需要在乎。玛格丽特站起身，拍去裙子上的浮沉。和席贝尔聊聊吧，这才是我最需要做的事情。
可是……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快要六点了，怎么了嘛？”
“……啊。”
太晚回去的话埃普西隆会生疑的……她又叹了口气，聊天的事情或许只能搁置了，明天再来或许可以？
“我想我得走了，”玛格丽特一挥手，房间的角落里裂开了一条黑色的裂缝，“抱歉，明天再继续可以吗？”
“唔……”席贝尔眼角下垂，一副伤心的模样——玛格丽特甚至可以发誓，在某个瞬间她似乎幻视到了他头顶耷拉着的猫耳朵——“那就……明天？
对了，愚人船的人早上八点左右会过来送饭，中午十二点和下午四点他们都会来一次，前后偏差不超过半个小时——你那个时候一定要回来！”
“嗯，一定。”
“那……明天见？”
“明天见。”
————
五个城邦，八种语言……枭托着下巴，似乎在思索什么。
“格拉德，她方才说了你的母语对吧？听起来怎么样？”
“别提了，那小妮子最后骂的那句脏话，哎，标准的我一个土生土长的三号城贫民区的人听了都自愧不如。”
格拉德叹了口气，“要知道她骂我的时候我想起了我那个毛毛躁躁的老婆，哎，要是她还在的话……”
“节哀顺变。”
“但是没关系，我没还有孩子——虽然那对姐妹现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格拉德从衣袋中摸出一张泛黄褪色的照片，轻轻抚摸着上面的三个人，然后默默拭去眼角的泪水。
枭只是沉默着拍了拍这个壮硕男人的肩膀：带领愚人船那么多年来，这些情况已经多见不怪了。毕竟，踏上这艘船的人都或多或少地失去了生命中重要的东西，最终在绝望下无路可走，才选择加入了他们。
——他们是一群濒死挣扎的人。
咳咳，回归正题。阿枭，想想，再想想——
枭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完全没有头绪。
为什么那个女孩身上会有“同类”的气息，一举一动也有“同类”的影子——可是她却是护神者，站在他们的反面。这个世界的神疯狂到了蛊惑她的同类成为护神者的地步了吗？这怎么可能？
大火。一切似乎都和三个月前那场不明缘由的大火联系了起来。枭记得愚人船里有个成员报道过这次事件，不过说来也凑巧，两个月之前愚人船转移过一批资料，至于那些报纸还在不在就已经触及她的记忆盲区了。
难道要一份一份去查？一想到那些成堆成堆的资料她就直犯恶心。
或者放玛格丽特回去，看她会有什么动作？她会如她所想，开始着手调查三个月前发生的事情吗？
枭不敢妄下结论，但现在……她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快要六点了，玛格丽特估计也已经回到了城区。
——她相信时间可以证明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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