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的经历他还是不由得后背发凉,他可不想再体验一次。
——然后,他感觉眼睛被人轻柔地捂住。
那双柔软的手又轻轻地拿开了,回过头,玛格丽特正冲着她微笑。
“我从那边过来了而已,”她耸耸肩,“别那么慌张嘛,我都有点负罪感了。”
“格丽琴……”席贝尔深吸一口气,说,“别吓我啊。”
她拍拍席贝尔的肩膀以示安慰,目光却越过他看向了他身后的床头柜。那上面摆着一张镶在相框里的合影,镜面反射着灯光有些看不清楚。但还是能辨识出照片里有两个人,一男一女。
“那张照片是——?”
“那个啊,”席贝尔转身,从容地拿起相框,“很早之前拍的了,你看——!”
他笑着将照片举到玛格丽特眼前,后者伸手接过。那张照片被烧没了一个缺角,但还好主体部分还算清晰。
的确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的年龄看起来都有些偏小。少年黑发绿瞳,身上穿着的水手服配上他那张清秀的脸,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姑娘。他扶着身边的少女,脸颊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而他旁边的少女——她怎么那么眼熟?乌黑的秀发,别在头顶的雏菊发夹,黑色的长裙,全身的装扮朴素又不失典雅。
哪怕她的穿着很陌生,但这种风格完全就是——玛格丽特平时喜欢的。
“格丽琴,这是之前你和我的合照,你忘了吗?”席贝尔看着她的脸上浮现出了疑惑的神色,不由得提醒,“那个笑得很开心的女孩就是你。”
“她是我?”
玛格丽特伸手抚过少女的脸颊,她看到相片中少女的眼角有一颗泪痣——但她没有。
如果她是我,那么旁边的男孩是……她又抚过了旁边含笑的少年:他朝气蓬勃,充满希望,甚至隔着相片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朝气。
——完全和眼前容貌尽毁,缠着绷带,蜗居在地下室里的席贝尔判若二人。
可他们就是同一个人。曾经的席贝尔和现在的席贝尔。
“席贝尔,你以前……?”
“就是那样。”
“但是怎么会——”
席贝尔摇摇头,她知趣地住了嘴。她看到他碧绿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泪水——这可能是现在的他和过去的他的唯一相似之处。那双瞳孔仍旧碧色不改,甚至因为主人经历的那些痛苦变得更加忧郁,更加深沉。
他的嘴唇颤抖着,吐出两个无声的字。
这两个字是过去的日子里无数次找上门来的梦魇。因为它席贝尔无数次地从噩梦中尖叫着醒来,再也无法入眠。也是因为它,过去的日子里他时常躺在床上,注视着雪白的天花板,感受着生命从自己体内流逝——
被那梦魇纠缠之后,他时常怀疑自己已经死了,现在存世的不过是个幽灵。
“大火。”这是他无声吐露出的两个字——害他毁容的罪魁祸首,纠缠他许久的梦魇。
他只感觉肺部的空气像是要被抽干了一样,一切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清晨。
他看到火焰从那栋曾经被鲜花装点的小楼中肆虐着,昔日美丽的鲜花如今成了最佳的引燃物。
席贝尔不顾一切地冲进火场,只想着进去把还在熟睡的格丽琴,还有她仍在熟睡的姊妹救出来。
但木制结构的房屋终究还是太过脆弱,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还燃着火焰的横梁掉落在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感觉到自己每一寸裸露的肌肤都在发烫,都在火辣辣地疼。席贝尔甚至闻到了烧焦的味道——是他的头发引燃了吗?但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格丽琴,你在哪里?”席贝尔放声呼喊,但却因为吸入了太多浓黑的烟雾而弯下腰不停咳嗽。
他感觉到自己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或许今天就是他的终点了,他将会葬身火海。
——但是他还是想保护些什么,做些什么。
——然后,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他看到了那张放在桌子上的相片。
他还记得那是从未离开贫民区的格丽琴第一次看到相机时的情景。
虽然只是一台老式相机,洗出来的照片都有些失真,可她还是在镜头前露出了自己最美好的笑容——然后,“咔嚓”一声轻响。笑容被相片永远定格,被席贝尔摆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不仅是餐桌更是他的心里。他感觉自己心上的一块已经被那一抹笑容偷走了。
席贝尔奋不顾身地冲向那张照片,他感觉到身上被火灼烧的疼痛愈加明显,他感觉到自己以敏捷而引以为傲的双腿变得像灌了铅似的沉重,他闻到焦糊味越来越厚重,他感到有液体从眼角顺着眼角滑落。
——然后,所有的感官伴随着渐渐模糊的视线一起变得模糊不清,席贝尔感到整个世界都在离自己远去。他不清楚自己有没有拿到那张照片,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因为伤势过重而倒地不起。
——他只知道,不久前他曾在火场中不顾自己的性命,歇斯底里地嘶吼。
——“格丽琴,我的心上人,你在哪里?”
他可能永远也听不到她回答了。
“席贝尔……”
突然,毫无预兆的,他感觉自己坠入了一个人温暖的怀抱。面前的少女紧紧地搂着自己的腰,将脸颊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
“对不起,我之前……好像对你做了很多不好的事,”玛格丽特的话语带着颤音,“但那是因为我真的、真的不知道你经历了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