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春天的黄昏总是特别温情。

天光柔和地融进了夕阳，天边泛起的云彩层层染上了桔暮。巨日滚滚下沉。春日最为安静的暮色透过海棠树的繁花，零碎地流淌下来。映在了树下的方桌上、地面上、以及飘落的花瓣上。

暮霭生深树，斜阳下小楼。

三五月花朵初开的海棠树像被施了粉黛。枝叶纵横交错，花开得恣意潇洒。

一朵粉红的海棠花零落，半空中荡荡悠悠，最后落在一个瓷白的酒杯里。

娇艳的海棠绽放在了水面上，绽放在了许拭的杯子里。

关奶奶给801也盛了满满一杯，自酿酒清亮透明：“这是我泡的金桔酒，延年益寿，还开胃。”

一旁的关大爷喝了一口后，咂咂嘴，满足道：“巴适得很！”

海棠花香，携夹着纯正的金桔果香。018和081在方桌下打闹成一团。夕阳西下，岁月静好。

关奶奶看见许拭杯里的海棠：“要不要我重新给你倒一杯？”

801将落花挑了出来。许拭看着海棠上清亮的金桔酒滑落到了桌上：“没关系。”

801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关奶奶，可以看看您的菜园吗？”

许拭漾起梨涡：“为什么忽然想起来看这个啊？”

对方压低声音：“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

许拭想起来801走这一遭自己还什么都没有带他见过。这些天来他越来越感受到801身上有某种东西改变了，或者是说，801慢慢收获了某种东西……那是什么，许拭说不上来。但是能知道的是，801与这个人间的违和感渐渐消逝殆尽。

许拭想，自己在剩下少得可怜的几天里，要带801去各种各样他没有去过的地方。他难得脱离了那个系统，难得回趟人间，许拭想让他满载而归，想让他玩得尽兴。

018一下子蹦到桌子上来，一下下泯舔着许拭杯里的果酒。许拭面无表情地捏住猫的后颈，放到了地上，然后起身跟上关奶奶和801。

关奶奶边查看她的菜园，边给801和许拭讲这样菜要什么什么时候种，那样果要什么什么时候摘……许拭倒是都知道，801却很认真地在听。

许拭记得以前白愈对这些也很感兴趣，那时他还诧异，白愈一个现代化大城市出生的人，没想到爱好种植。但他很喜欢白愈做这些时候的样子。

五年了，愈哥没有记忆，没有人间，他依然没有变。

暮光暖融融地披在了801身上，许拭看着他不远处的身影，多想此刻就是永远。

三人返回后，关大爷还坐在方桌边，桌上的金桔酒已经被两只猫舔干净了。

关大爷捣鼓着那天801修好的收音机，见801过来了，忙问道：“小白，你看这个玩意儿啷个回事哦？俺今天就不小心摔了一下，它又放不起了！”

许拭一下子想起了什么。

801道:“这个年生太久远了，我也修不好了。”

关大爷有一点失落，一秒钟后，他眼里的精光又冒了出来，像那天早晨听到“星空管理”一样。

许拭从背包里掏出了一台崭新的收音机。

关大爷兴奋地搓搓手，801一个键一个键地教他怎么用。

海棠花又落了一朵下来，落到方桌上，关奶奶端起壶在每个杯里斟满金桔酒。

一个认真学习操作收音机的老大爷，一个一脸冷漠却无比耐心讲解的青年人，一个为大家酿酒的老奶奶，两只在黄昏下打盹儿的猫，一棵花团锦簇的海棠树……

这样的场景被许拭清晰地烙印在记忆里。

自此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