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许拭相信801说的话。

在五年前，他听过同样的故事--只是这次的对象，变成了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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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踏着云雾。从杂货铺天台向下看，是寂寥的老城区。风声寂寥，蝉鸣寂寥。低矮的楼房货铺中洒落着零零散散的微光。

远处的闹市区冷暖交织。透过越发灿烂的霓虹灯，似乎可以看见相拥的情侣、畅谈的朋友，和啤酒瓶的滚落。

这些人、这些事，融成了眼下的城，眼下的舒服和温馨。这正是“人间”气息最浓的时段，烟火味从每一个角落升起，笼罩这片城市，仿佛在为又一个生命中的24小时华裳落幕。

少年人胆子大，坐在天台边缘上。晚风将他额前的碎发吹起，神情没有了往日的清冷和温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怅然，却很平静--毕竟第一次经历重要的人离去，痛苦和哭泣的阶段过去了。眼角残留有未干的泪痕，但到底是冷静下来了。

许拭静静的看着这座小城。他知道老人家带他上天台要做什么。

无非是让你看看这个人间。每天每秒都有人死去，但活着的人悲伤过后，一觉醒来还是精神百倍的继续生活。

无非是告诉你，逝者已逝，你还活着。你不能沉湎于已死之人在你生命中刻下的痕迹。

放下，或忘记，未来仍可期。

但许拭不想忘，也不会忘。白愈给了他什么，他很清楚；有些距离无法跨越，他也很清楚；人总得向前，这是他从小到大听过无数遍的道理。

但他不敢忘。他怕他忘记了，就再也没人知道世上有过一个这么好的人了。

白愈不能永远陪伴他，但他可以永远记得白愈。

“许拭，抬头，向上看。”老人第一次叫许拭的全名 。一丝不苟的银发被天台上的风吹得微微凌乱。

抬起头，许拭看到了宏大的星海。

这是另一种壮阔。

星光冷淡，却给人一种难言喻的慰藉和力量。

老人拄着拐杖走到许拭身边，开口道：“许儿，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许拭轻轻答道：“嗯。”

“星空宏大，每一粒微光都是一颗星星，每一个星星都是一个逝去之人。人死后变成星星，照亮他们在人间的每一丝痕迹，和每一个牵挂。”

于是，所有的爱恨与喜怒都散发着光，照亮着永恒的世间景，造就了这样满目的震撼。

“所以，愈哥在我目之所及的地方。”

“是啊，”老人点了点最亮的那颗星星，“她想让你一眼就看到他，他想永远陪着你。”

“奶奶，所有人都会变成星星吗？”

老人的声音苍老而充满智慧：“被选中之人可以选择在五年里管理这片星空，伴随着提前30天的离开，和他们期待的新生。”

“如果是您，您会怎么选？”

“亿万星河，会多一颗星辰。”

原因是什么，许拭那时没去问。因为他觉得，也许老人只是想安慰他，就为他讲了这样一个温柔且美好的故事。

43天后，祖母离开了。许拭慢慢可以接受挚爱之人的逝去。

但那一晚，他坐在杂货铺天台上，大脑放空什么都没想，仰望星空。从夕阳落下到启明星升起。一整夜，他回到了那个温暖清淡的许拭。但又有些不一样了，因为他心里已经承载淡淡的忧伤。

与深沉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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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后，他同样坐在杂货铺天台的边沿上。这座小城和五年前一模一样，寂寥的风似乎都亘古不变。现在想来，那时老人只是想和白愈一样，永远看着他，永远陪着他，在许拭最消沉的日子里开导他--哪怕只有三十天。

801走上天台，在许拭身边坐下。

许拭感受到了身边的人给他捎带过来的体温：

“你不是休息了吗？”

“你需要我。”

两人沉默着，不约而同地望向星空。

许拭看着天边那颗最亮的星辰：

“许拭这个名字，是我祖母起的。她希望我擦拭掉生命中所有不漂亮的人情世故。所以我从来没有忘记我们小时候养的那只猫、祖母对我讲过的话、隔壁一对老夫妇送给我的水饺、医院相邻病床一个白化病的小孩子安慰我要充满希望……”

“我没有忘的，还有你，白愈。”

“愈哥，如果这次你我都不用离开了多好啊。我们可以再养一只猫、可以陪隔壁老大爷喝酒、帮老太太种菜、去看看那个小孩……”

从前801觉得自己与活着的人没有什么不同，同样有心跳，有体温，有意识和思想……但现在，他知道了。

在许拭向他传达这些情感时，他突然觉得很空洞，这些喜怒哀乐从洞中流失。但好在这个无底的洞，在慢慢被许拭一言一语的絮絮叨叨填充。

他不知道白愈这个莫名熟悉的名字是谁，但他知道，这些他也可以做到。他揉了揉许拭的发顶：

“我们明天去买猫、后天去隔壁夫妇家串门、大后天去医院看望的孩子……”

“你想做什么，我陪着你。你需要我，我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