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继续偏离原本的航道，从另一条道路驶向新大陆。洋流与风向此时连续几天适合前进，我们便在出航的第三十二天终于抵达。
——《风暴号航海日志》
这天才刚刚破晓，洛兰便被罗罗摇了起来。
“什么事……”洛兰睡意朦胧，眼睛都还没有睁开。
“可以看到了，可以看到了！”
“看到什么？”洛兰睁开眼睛，愣了几秒钟，“龙之大陆？”
“对啊！”罗罗点点头，“我虽然之前到达过，但是你是第一次看到吧，我们快上去！”
甲板上热热闹闹，挤着许多要去看新大陆的船客，他们在船头拥作一团，其他人根本别想挤过去。于是洛兰爬上了桅杆上的平台，格拉这时候还正在打瞌睡。
“呼……啊……”他打了个哈欠，把眼睛眯成一条缝，“下面在吵什么？”
“能看到陆地了，好像是。”
“哦。”格拉说完，又陷入酣眠。
洛兰向船头的方向望去，在水天交接之处，一条深色的海岸线正向着两边延展开来。尽管现在看不清什么，但在海上生活已久，终于见到陆地，洛兰的心中也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振奋与喜悦。
“散了散了！”斯骆伏的声音不适时地响起，“别挡到干活！”
洛兰站在桅杆上，所以斯骆伏的命令对他不起作用。他便一直站在这里，看着龙之大陆在视野中的比重越来越大。他逐渐能看清海湾的轮廓，以及起伏的山岭。又过了一会，他看到了一艘大型货船从风暴号的旁边驶过。风帆鼓得满满的，带着风暴号以最快的速度向终点驶去。
很快，他看到了人类的气息。他隐隐看到了城镇，棕灰色的，城镇的轮廓。他又看到了灯塔与港口，以及海面上停泊的大小船只。
“收帆！准备入港！”
半个小时后，船锚哗啦啦地落下，缆绳也将风暴号固定住，一条踏板从甲板上放下。这一次，洛兰仿佛成了下船的英雄。
“哎，洛兰，你等一下。”不知何时，格拉从他的桅杆上下来了，他拉住了刚准备随人群下船的洛兰。
“怎么，你也要去吗？”
“我虽然对冒险也有些兴致……不过还是要用工钱供养一家人。”格拉从腰间的口袋中拿出一把带鞘的刀递给洛兰，“这把猎刀你拿着，做工虽然不算精致，但是绝对足够结实锋利，想必一定能在你的冒险中发挥作用。”
洛兰点点头，将刀别在腰间的带子上：“我会记住你的。”
“我也会记住你的。”格拉把猎刀拿了下来，重新在洛兰的腰间固定好，“这坏杰镇不是船上，有贼的，注意别让人把你这把刀偷了。”
洛兰告别格拉，走下踏板，终于平稳地站到了地面上。他向坏杰镇里面望去，港口外面接邻一个集市，其热闹程度远超他曾经生活的港口小镇。
“洛兰。”罗罗的声音传了过来。到了下船，他仍然没有一副新帽子。
“啊，罗罗，有什么事吗？”
“我得赶快就走了，原本还想跟着你一起冒险的。”罗罗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辆马车，“我之前来过新大陆，除了唱歌与写诗之外，还用家族的财富在这里置办了些产业。我刚一上岸便有消息来了，要我赶快去处理。”
“啊，原来你是贵族！”洛兰这才反应过来，但他随后似乎有些低落，“不过要是这样的话……我们只能以后有机会再见了。”
“在这之前我有件东西要送给你。”罗罗拿出一个包裹递给洛兰，洛兰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块蓝色的布料。
“拿反了。”罗罗看着洛兰摆弄这块布料，不禁笑出了声，“这是一件斗篷，和我的是一样的样式。”
“这斗篷……好神奇……”洛兰摩挲着这件斗篷，它的面料厚实而温暖，和他之前用来遮风挡雨的破布完全不是一件东西。
“哈哈哈，你喜欢就好。”罗罗提起自己的行李箱，“那我就走了。”
“哎哎，洛兰！”这边罗罗还没走远，另一边招呼洛兰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是凯希斯，他身后跟着两名新手冒险家，“我们是先要去坏杰镇的冒险家公会，他们两个算我的徒弟，还没有正式办手续，你要不要一起来？”
“好啊！”洛兰点头答应，他一转头，看到了在人群中茫然地走来走去的身影，“啊，摩尔其神父！”
“喔，孩子，我也是正在找你。”摩尔其神父保持着那温和的微笑，手中的圣典放到了腰间的口袋中，“你在这边没亲没故，甚至身无分文，我想尽可能地帮帮你。但我得尽快赶到教区去任命，不能在这里耽搁时间……所以……”他把一个钱袋递给洛兰，“收好了，这些大概够你一段时间的花销了。”
“放心，神父，洛兰最开始的一个阶段先跟着我。”凯希斯拍拍胸脯。
“那就好，那就好……”神父笑了起来，“那么，洛兰，愿在世界意志的指引下，我们终能在这片土地的某个角落重逢……”
“等一下，摩尔其神父。”洛兰走上前，鞠了一躬，“感谢您这段时间的恩情！”
经过一段时间的折腾，四位冒险家——或者即将成为冒险家的人终于离开了港口，正式踏上了坏杰镇的土地。坏杰镇的集市相当热闹，人头攒动，叫卖声接连回响。洛兰把神父赠予的钱袋藏到了口袋深处，生怕有人察觉到。
“坏杰镇原本被叫做‘坏杰殖民地’，是新大陆上第三个建立的殖民地。第一个和第二个，都是尤里乌斯家族建立起来的。”凯希斯带着他们一边向前走，一边介绍道，“建立殖民地可比想象中的要困难得多，不止要搭建建筑，招募殖民者，修建好水渠之类的基础设施，还要抵抗外敌。”
“外敌？”
“那些原来盘踞在这里的智慧生物之类的。坏杰镇的领袖是个非常棒的人，当然我也只是听说的。他被叫做坏杰克，虽然带一个坏，实际上却是个非常善良的人，不然这里的居民也不会纪念他……啊，这里就到坏杰镇的市镇里面了，街道比较复杂，跟紧我了，我们直接去冒险家公会。”
集市之外，失去了喧嚷人群的遮挡，洛兰才能更清晰地看到坏杰镇的模样。他们走在一条不算平整的碎石路上，路上还有顽强的杂草从石头缝中生出。支路四通八达，有的也是一样的碎石路，有的则只是一条小径。空地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洛兰甚至看到了一块被撅起的墓碑。
坏杰镇的建筑绝对算不上整齐，有石筑的高屋大院，也有用茅草堆起的简易棚屋。他们歪七扭八地散落在镇子的土地上，如同孩童没有好好收拾起的玩具。有一些衣衫褴褛的人们挤在建筑的缝隙间，有蓬头垢面的女子，有埋头喝酒的男人，但最多的还是几个几个聚在一起的孩子。他们的年纪不比洛兰小太多，正向着来人投来好奇的眼神。
洛兰看到一个身影，从旁边的房顶上飞快地跑过。金色的短发飘逸地随风扬起，那个身影轻盈地从一个房子跳到另一个房子上。随后身影跳了下去，消失在洛兰的视线中。
两名新手冒险家一个叫阿罗，另一个叫海基。他们一边走一边谈天，也顺便说了自己的家庭。阿罗的家里是木匠，海基的家里是石匠，两家店铺正好在一条街的对面，两个人也成了从小玩到成年的发小。同为长子，按照惯例都是要继承家里的技艺的。但两个人都对家里的工作没什么兴趣，于是成年后一起出发，向着光辉灿烂的冒险家努力。
“听我一句劝。”凯希斯严肃地对两名新手冒险家说，“冒险家的工作其实并不如外面人以为的那样，光辉灿烂，一夜之间收获财富与名声。真正能够达到那样的结果，全部靠的是努力，更多的是机遇。这样的冒险家，一百个里都出不上一个。而冒险家每天要面对的，是连续不断的危险，还有恐怖到几乎让人崩溃的怪物。如果不是像洛兰这样无路可退，我是不会建议任何人加入这项行业的。是吧，洛兰？”
洛兰点点头：“不过我感觉，幽灵船和雾之岛上的冒险还算是轻松愉快。”
“好吧。”阿罗看来有些动摇，他转头看向海基，“我们先试着做一做冒险家，如果真的做不了，我们就回去继承家业吧。”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可能只是凯希斯想要少一些竞争对手呢？”海基则一脸坏笑。
“是啊，这也说不准……”
“哪有怕徒弟跟自己抢生意的……”凯希斯抓了抓头，“总之你们自己看吧，如果干不下去就尽早放弃，别哪次不小心留下残疾，或者把命都留下了。”
几个人又走了一会，终于到达了传说中的“冒险家公会”分部，这里的建筑风格，就是“石筑的高屋大院”。
“冒险家公会对于所有与冒险家相关的人来说都是一个重要的地方。”凯希斯在门前站住脚步，向几个新手介绍，“在最早的开拓时期，冒险家并不是一种职业，每个前来新大陆的人都是开拓地图未知区域的冒险家。但当这里的人逐渐变多，也分化出了许多职业，冒险家就成为这些职业之一。”
“但是，冒险家的工作有着它的特殊性。它是新大陆上最重要的工作，所有事情都能够为了冒险开拓而让步。但是，在那之后，开始有非冒险家的人自称冒险家，试图通过这种手段来换取一些便利。尤里乌斯二世便亲自下令成立冒险家公会，所有冒险家在这里登记，他的冒险家身份也得到公会的保证，以便享有行动的便利。”
“原来是这样……”阿罗看起来如梦方醒，“我一直以为，冒险家公会是接取冒险任务，然后领工钱的地方。”
“这个是后来发展出来的职能，能够提高冒险家的积极性。”凯希斯点点头，“那如果没有什么疑问的话，我们就直接进去吧。”
坏杰镇的冒险家公会热闹程度不亚于集市。在进门之前，凯希斯先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小的铜制徽章戴在胸口，上面印着由一把剑与一只翅膀组成的徽标。除此之外，徽章的右侧还印着两颗星星。
公会中的人们大多也都戴着形制相似的徽章，不过材质和上面印着的图案有一些细微的不同。
“这位冒险家您好，请问需要办理什么业务？”
冒险家公会的一个角落中有一张柜台，一名年轻的女子坐在柜台对面，热情地接待了凯希斯这位冒险家。洛兰踮起脚尖越过柜台看去，桌面上整齐地堆放着数量惊人的纸张。
“我没什么业务，只是带这几个新人来。”
“要成为冒险家吗？”
“好的。”接待人员问过三个人的名字，手指在打字机上飞快地跃动，“请问几位是要通过什么途径办理，保证金还是训练证书？”
“由我来担保。”凯希斯帅气地拍拍胸脯。
接待人员的目光在凯希斯胸前停留了一瞬：“抱歉，您的冒险家衔级不足以为新人担保成为冒险家。”
凯希斯尴尬地愣住了。
“保证金是怎么回事？训练证书又是怎么回事？”阿罗开口问道。
“保证金是先交一笔费用，然后才能登记为冒险家，训练证书是要通过一段时间无偿的冒险家训练才能获取，可以直接登记为冒险家。”
“那……训练应该更好一些……”
“别信她，那训练一点用都没有！”凯希斯拍了拍桌面，“就是给你上一年的课，不教你任何实际的东西，只是一遍遍地说冒险家公会的历史，一天两小时，连续上一年。”
“呃……”接待人员看起来有些尴尬，“是这样的。”
“我当时就上了当，去拿了训练证书。”凯希斯看起来气鼓鼓的，“保证金其实也没多少，我一个人帮你们全交了吧。不管是担保，保证金，还是训练证书，都是要确保冒险家的身份不能随便被人就拿到了。”
交过保证金之后，办理冒险家的手续快得异常。三个人在一份协议上签了字，几枚铁制徽章便用托盘送了上来。
“我们走吧，就是个形式而已。”凯希斯抱起的双臂终于放下了。
“接下来，我们得去整饬一下装备。”凯希斯打量了一下三个人的穿着，“尤里乌斯一世有一句名言：‘战场上，护甲要比利剑重要得多。’”
“我们有穿护甲。”海基弹了弹胸口的硬皮甲，金属板叮叮作响。
“这种连身的甲虽然对士兵来说没什么影响，但对于冒险家来说会相当影响行动。”凯希斯用靴子在地面划了一条线，“假设这里是个悬崖，你不穿甲，跳得过去，穿了这甲，就说不准了。”
“士兵可不需要整天跳悬崖之类的。”阿罗倒吸了一口冷气。
“所以我们只需要保护住关键部位和易伤部位的甲片就可以了。”凯希斯点头道，“我们也不只需要护甲，还需要一些旅行中必备的物品。比如斗篷，一定要带兜帽的斗篷，不然雨雪天会相当难受。我们还需要一把小刀和打火石，小刀是……”
洛兰逐渐被转移了注意力，他再度看到了那个轻盈瘦小的身影。那个身影在人群中灵活地穿梭，金色短发随着跑步的步伐摆来摆去——而且正向着自己的方向跑来。没过几秒，那个身影跑到了洛兰前方不远处，洛兰也借此看清楚了那个身影的脸。
是个女孩子，而且她正带着一脸灿烂的笑容。她向着洛兰迎面冲过来，直到这时，洛兰才反应过来，迈动脚步向旁边躲闪。但为时已晚，这名女孩子已经撞上洛兰，扑通一声直接把洛兰冲翻在地。
“啊……”洛兰一瞬间痛得睁不开眼睛。当他挣扎着坐起身体睁开眼睛，准备看看那个女孩的情况时，那名女孩却不见了。
“冒冒失失的……”凯希斯指着街道的一个方向，“她跑了，跑得也太快了……希望别再撞到别人……”
“是啊……”洛兰被海基和阿罗搀扶着站起身来，“不过这么大的力气，总感觉是冲着我撞过来的……啊，糟了！”他感觉身体轻了许多，伸手探到口袋里，神父一个小时前送给他的钱袋不知所踪。
凯希斯一拍脑门，跺了跺脚：“娘的，原来是贼。”
“我去追！”洛兰拍了拍身上的灰，拔腿便向女孩逃离的方向追去。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