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这么接了?没有想过其中的利害关系么?”李橼心疼地捧着弟弟的脸。
李橼自然是想得明白李珏心里在打什么算盘——把李璇送到宋州的良褚家势力范围,无异于与虎谋皮。就连她的情报网都知道那三封秘帖的事,良褚家应该也不会天真到觉得这个消息没有被皇帝掌握,再说,张芝沅和东洋人送信时也不见藏匿。
这就是,你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的心理博弈了,就看双方面对此事的反应。李珏送出李璇去宋州不就是明摆着告诉良褚家,李璇就是皇家钦差么?
“太危险了……”李橼轻声说,“若是良褚家真有反臣之心,他们又怎么会顾虑你的性命呢?或许他们巴不得那你的脑袋祭旗。不管怎么样,姐不同意你去,我现在就去和陛下抱怨几句……”
“姐,不必了。”
十九岁的少年,面如玉琢,剑眉星目,很是英气。体态修长,由于一直在练武的关系,李璇虽然很高但是并不瘦弱。
“陛下的命令不可违抗,再说了,我这个闲散王爷,也难得能为陛下分忧。再说……”
李璇抽出腰间的长剑,挥舞如风,他抖了个剑花,原来刚才他斩下花瓶中那枝梅花树枝上一朵艳丽的红芒,挑在剑尖,“想杀我也不容易,卢剑仙可说过,我的正手剑已经不在他之下了。”
“那不过是个江湖骗子,真正的杀人技可比你想的要厉害。那都是在战场上浸淫人血的刀,是光凭气味就能吓死怯懦者的杀气。”李橼捏住了李璇的手,按住自己一腔热血的弟弟,“不是你这种小鬼能应付的了的。”
李璇似有不喜,但是确实就像是李橼说的那样,李璇从未出入过江湖,前不久的那场恶战他也没有见识过,卢剑仙说的可能是恭维话……谁知道锦瓶王到底是什么水平的剑士,谁也无法保证,他那套循规蹈矩的剑法遇上以封喉夺命为目的的战场刀,孰强孰弱还真不好说。但是李璇少年心高,纵使他心里其实是晓得这些的,却也不能由别人说出这些来。
李橼嗤笑一声,自己这个弟弟倒是把什么都写在脸上了。这样的弟弟要是一直处于自己的羽翼之下自然是非常可爱;但若是进了那世间染缸,又不知要受多少苦呢?
“最是人好时,怒马鲜衣沙场,舞剑起,得听杨柳飞絮,却见金戈赤履;有道是,佳人傍水,泪落汇入溪,只肯东去,一纸信笺不敢西去。”李橼摸着弟弟的后脑勺,咿咿呀呀唱着小调,她知道,此一去,恐难相见了。或许不是因为弟弟要去南边,而是自己要去另一边。
也好,若是李璇能在南边的时候,多结交好友、多增长见识、能机灵点儿,或许当自己引起那点破事的时候,他还能撒丫子跑了,不至于落得个英年早逝的下场。
“公主,王爷,晚膳备好了。”留白适时地走来,他一向很懂规矩,是李橼很喜欢的面首。长相白净,脖颈纤长,媚眼如丝,唇齿就像是一副画作上最写意的留白。
李璇不是很喜欢姐姐的这些面首,但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气呼呼地随着下人们去前厅用膳。他是来告别的,生母杨昭仪既然已经去了,那么长姐如母,他要出远门就应当来行礼。今夜大概率还是要留宿的,不过想起姐姐那些调笑的手段,心中还是有点犯怵,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还和姐姐同席共枕还是有些抵触。
结果李璇喝多了,早早地就被抬上了床。散了席,李橼叫来两个面首,留白和胤愁,这两位都是稍显病态的美男子,李橼毫不在意地倒在两人的臂弯中,由两人搀扶着进了东厢,公主府的下人们早就是见怪不怪了。
留白和胤愁身子弱,伺候公主得一起来,这在公主府倒是常识。所以皇帝的眼线也在这时候放松了警惕,不会去过问房中云雨之事,大抵只会交上一份安平公主夜御两男、交谈甚欢、兴致所至、莺歌处处的报告吧。
至于闺中到底在策划些什么,那便只有李橼和她的面首们才知道了。至于因为早就醉倒而免了被姐姐玩弄一夜的李璇,他醒来后也没有回锦瓶王府,而是直接在公主府开始筹备出行的吃穿用度。
就像姐姐常常夸赞的那样,留白很是规矩,处事也是滴水不漏,已经把李璇出使宋州该准备的盘缠、行礼;到了之后需要打点的名单、礼物都已经备好,还差人去锦瓶王府拉来了李璇贴身的下人。
“这种长途跋涉,王爷还是多带几个婢女为妙。”留白媚眼笑道,他说话时习惯捂住口鼻,单看脸的话,真如女子般妩媚,“王爷此去表为探亲,里为公差,路上就少停留吧,一路赶到宋州,这才能到青江王的封地上歇息几日,他与您是皇族兄弟,您大可在那儿享受享受。”
李璇默默记下了。
“哦,还有,那江南宋州,女子大抵婉约,温润如水,不似我们这方儿的女子那般坚韧,王爷寻花时可要轻巧些。您在这搂的是花枝,去了那儿,可就是捏的花茎。”留白颇有深意地像李璇介绍到,李璇这才想起这留白也是江南人士,不过是稍北一点的夏州,与自己远近算是半个同乡吧,虽然自己自出生后还未去过宋州。
李橼是随杨昭仪回去过的,杨昭仪的身体在生了李璇后愈来愈差,便再也没有出过宫,直到在先帝的惋惜中离世。所以借着这个由头,其实对外宣称的是锦瓶王李璇回宋州探亲来着,这算是非常温和的说辞了,能让李璇合理地去到宋州,不至于激起良褚家的怀疑——
“骗骗傻子罢了,谁看不出这只是个由头?良褚孝直一定是能看出来的,不过咱们毕竟是皇家,只要面儿上说得过去,背地里怎么难看都没事。”李橼安慰道,她还挑了几个府上比较漂亮的丫鬟准备送给李璇,可惜被李璇拒绝了。其中有一个就是李珏摆在公主府的探子,李橼暗暗觉得有些可惜。
李璇这就准备出发了,装行礼的车马纠结了一街,足有七辆,再加上他平时要休息用的马车
和女眷们乘坐的马车,就是足足十辆马车的车队,虽说这阵仗京城不是没有过,不过打着“锦瓶王”字号的大纛还真是少见,沿街也有不少好事者纷纷探头围观。要知道,这“锦瓶王”可是城中有名的闲散王爷,没有封地、却是在京城可以开府建牙的,如今却要离开京城了。
有耳朵通达的,叫喊一声,王爷这是要回宋州探亲了。引得人们纷纷侧目,十分受用。
哦,原来锦瓶王是要回宋州探亲。
这非常合理,于是人们的话题就从锦瓶王出京变成了杨昭仪近京、美人薄命、杨太傅横死一类陈年旧事上去了,再没有人回将锦瓶王和宋州的良褚家联系在一起,这便是舆论的导向作用。
李珏坐在他的小屋里批朱,想着李璇该是要出京了,他勾起嘴角笑笑,如果运气好,该是能一石二鸟的。
李橼骑着马,身后是一同骑马的留白,他们跟着李璇的车马一路走到了城门。长公主是不能随意出京的,这就意味着李璇不得不在这里和姐姐分别了。李璇利落地翻身下马,他走到李橼的马下,仓啷一声,宝剑出鞘,剑光闪烁。
李橼坐在那匹枣红色宝驹上,红了眼眶。留白很守规矩的翻身下马,走到五步远的地方,给姐弟俩留出私语的空间。
“姐,璇儿虽不知道姐想要什么,更不知道姐需要什么。璇儿只有一条命,愿意留给姐姐。”李璇说着,切下一段额发,拿红色的绸缎细细地包好,递给李橼。
“璇儿,你要知道,此一去,山高水长,日月一方。好好照顾自己。莫轻信他人之言,须得自己判断;莫贪恋不义之财,须得取之有度;莫沉醉酒色歹念,须得时刻警醒;莫忘了想我。”李橼干脆及腰裁下自己的长辫子,她的散发被仍旧寒冷的北风搅动,像是天地间一颗忽然膨胀的黑子,又被着苍凉的白地吞下了身姿。
“去吧。”李橼对自己的弟弟说到。浩浩荡荡的车队出了城,唯有吱吱呀呀的轮毂碾压积雪的声音还如幻听般清晰地传入李橼的耳朵里,留白走到李橼的身后,帮她重新扎好已经变短不少的长发,这青丝曾令他癫狂,他惋惜地收起捋下来的,脱落的发丝,揣在袖子里。
他自然是知道李橼在哭,但是李橼此女,从不会允许别人替她擦眼泪,他只能心疼地站在一旁。灰扑扑的城墙上偶尔有几只不畏寒的雀鸟驻足,那些纯白的长尾精灵倒甚是可爱,许是觉得这了无生气的城市不比山间,才一会儿它们就振翅离开。
“公主。”留白轻声叫道,“他已经走远啦。”
“他不该离开的。”李橼倔强地说,“他还小,他做不来这种事的。李珏就是个傻逼。”
像这种大不敬的话,留白通常不会回应,他想了想,把手搭在李橼的肩上,这个女子虽然身材瘦小,但在他留白心中,却是比那位坐龙椅者更伟大的巨人。“也许他离开也不是坏事,至少这样应该不会被卷进来。我留白愿意为公主肝脑涂地,但是对于王爷,我希望他能能活得自在一点。”
“我还是舍不得,”李橼犯起倔来就是如此不讲理,“他居然一点不觉得难过么,这一别可能就是永别了。”
我看并非如此吧。留白想着,自觉后退了几步,因为他眼睛好,所以早了些看到远处模糊的白色中有一点鲜明的玄衣玄马越来越近,直到那人到了能听到马蹄响声的地步,李橼这才赶紧收起笑容,摆出一副臭脸。
“姐!”
“怎得回来了?不想去了?不想去就说,没人敢逼你去。”李橼恶狠狠地说。
“噢,那倒不是,姐,是因为我在城外不远处碰上个羊肉汤摊子,可真香。我想你这会儿该是还没走吧,就端了一碗回来给你,暖暖身子。”李璇果真递过一碗冒着热气的羊汤,“喝完就快回去吧,怪冷的。”
李橼接过羊汤,只管埋头喝,没有往日公主的形象,她豪迈地把那个土陶碗丢在地上砸的粉碎,跨上马,这次由留白牵着马缰,李橼躲在留白身后。
“王爷保重。”
“保重。”这一回马蹄声去势更疾,离弦之箭一般。
留白调转马头,马蹄慢慢踏在泥泞肮脏的石板路面上。好一会儿,留白偷偷把捂热乎的丝巾塞到李橼的手中。
“擦擦吧,冻干了就成冰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