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很残忍,残忍到,庆帝不可能告诉范闲,能猜到一二的范建不愿意告诉范闲。就连已经死去的陈萍萍,哪怕曾经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告诉范闲,哪怕只有一点点的提点,他也选择了带着自己的仇恨与秘密葬在乱葬岗。
后两者是保护,前者是害怕。况且,范闲知道的越少,他就越安全。有时候,无知也是一种福气。可是更多的时候,无知的福气更是需要一种运气。前二十年,南亭就已经将那种无知的运气花完了,所以现在的她更是如履薄冰。
监察院的南亭可以是一柄对上位者知无不言忠心耿耿的利刃,可是宁王府的遗孤张睿妤不可以,秘密曝光的时候,就是死期。她就像是一个赌徒,那副假面牢牢地粘在了脸上,嘴角永远勾着一抹恰到好处得体的弧度,不多言,不行错。交情可以,交心不行。
“还真是幸运呢。”
女人坐在靠近窗口的栏杆边上,逆着光,半眯着眼瞧着那身锦衣白袍的公子提着衣摆上楼来。她的喃喃自语又轻又柔,还未来得及消散在风里,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南亭盯着范闲,而范闲也在上下打量着南亭。
在范闲的视角里,南亭就坐在那里,背对着光。余阳的侧影笼罩在她的半边侧脸上,叫人看不真切。明明是一派岁月静好,可范闲却是皱起了眉头,瞧出了几分肃杀的寂寥与孤傲。令人不解,因为所有人的印象里,她足够谦逊。
他先是环顾了一下四周,皱起的眉头并未放下,搭腔道:“不用换个地方吗?”
南亭轻笑:“我的产业。”
她眉头轻挑,潇洒又自在,只是身上的血腥气也很是浓重。
范闲听进去了,再次皱了皱眉头,寻了一处坐下,就坐在了距离南亭不远处的一处凳子上,维持着一种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亲近不足,疏离有余。
南亭见怪不怪,毕竟他们两个也不是什么交情深厚的人。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如此这般倒也合理。所以,她理所当然地笑了笑,而后移开了目光。转移了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了窗外,看着对面的那座楼宇房顶落着的鸟。
“你什么意思?”范闲到底还是年轻,直接开门见山问了出来。
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了眉眼,淡淡道:“我的前半生都是别人在推着向前走,由别人操控左右,我很想尝尝自由的滋味。也想试着把握自己的命运。”说着她偏过了头,对上了范闲的眼睛,“所有人都在说着为我好,这是或者那是对我最好的选择,可是他们说的那些都是无边的压力,让我喘不过息来。”
“范闲,京都都是迷雾。就连我的人生也是。老师死于......”南亭的有些话并未说全,但也能让人清楚地明白她未尽之语的意思,“我是人,活生生的人。我想有我自己的喜怒哀乐,不想成为下一个老师。”
“你明白吗?”动之以情,从来都是她最拿手的把戏,半真半假的哄骗着,让人放下猜忌和警惕。那双含情的眼睛,柔和下来的时候楚楚可怜,宛如一汪春水,泛着涟漪。共情的话术将旁人带入,情不自禁的就让范闲想到了自己的人生。
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好几次,他终是没有说出口,留下一句“我再想想”,就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南亭在楼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范闲跑进人群消失不见,轻抬手臂,周围的暗卫领命撤去,没于阴暗。
冰凉的指尖擦去眼角的眼泪,她自嘲似的勾起了嘴角。向往自由?不,她最向往的是高位之上坐着的是自己可以影响左右的了的人。无论是在庙堂,还是在江湖,她都可以如鱼得水。说什么自在闲云,若是没有势力和资本为自己扫清障碍,还是会被卷入不必要的麻烦。
小心地提着裙摆下了楼,不出意外地,她再次见到了言冰云。不过她今日难得一见的好心情,毫不吝啬地给了一个微笑。言冰云下意识一愣,面上有些窘涩,面部僵硬地点点头。
两个人找了楼下的一处角落坐下。南亭提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两杯凉茶,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言冰云借着她垂眸动作的空挡,大略扫视了她一番,不得不承认,面前的这个女人确实是有本事的,无论是哪方面。
“我......”言冰云刚出口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从店门外匆匆进来的朱格打断。
朱格直接略过了言冰云,微微躬下身子,低着头,恭恭敬敬:“大人,收网了。”
“嗯。”南亭随口应了一声,起身,回眸对着言冰云敷衍一笑,“抱歉,失陪。”
说罢,她便抬步向着门口走去。朱格跟在南亭的身后,只是跟上去的时候,还不忘回头瞪一眼坐在原地的言冰云。言冰云心下有些尴尬,但面上也不能显现出一点,无奈之下,也只好举起杯子闷声喝茶,等到了将杯子里的茶水喝干净了才起身离开。
“怎么样了?”
“都准备好了,就差范闲了。”
“嗯。”
“只是大人,这次言冰云和那个沈婉儿能上钩吗?”朱格有些不确定。
南亭嗤笑一声:“这儿可是京都。”
朱格豁然开朗。这儿是京都,距离权柄最近的地方。言冰云当初可是做过临时院长的人,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个年纪的男人哪里会甘心放弃。更何况,京都的范闲出使北齐的时候拉满了仇恨值。那个沈婉儿也不是个拎得清的。
她抬头看向天空中聚拢的乌云,黑压压的一片。
“天气不错。”
身边人再次疑惑。南亭不答,只是缓缓摇了摇头,向前走去。
京都从来都是个顶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