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常说今年怕是要下雪,也不知自个兴奋个什么劲,一天天的净盼着了。入了冬的九淮迟迟不见雪落下,连带着近几日兴致乏乏。许是自己的心心念念被哪位神佛听见了,昨夜终是落了雪。
小院子里丫鬟们嬉笑玩闹的声音引得自己无心再在桌前执笔练字。捧了贴身侍女给的汤婆子任人在身上披了斗蓬,打开房门的同时冷风吹散了屋内的热气,人精神了不少。寻着嬉笑之声前去,冷眸看向迎面而来的雪球,拉着身边的侍女侧身躲过。端起主子的架子走到一群小丫鬟面前沉声训了人,待人散去后才与贴身侍女相视一笑。吩咐人取了家师赠的鞭——泠月过来,散开披风的系带,将汤婆子递给人。
泠月鞭柄在这样的季节里初触有些冻手,
握了片刻之后有些暖意才走到院子中央空旷之地,散开泠月。沉了眸色向空地前抽取,任鞭子发出破空之声。脚下旋转,鞭身落在地上扬起雪花,勾唇一笑,手腕翻转,上下翻飞,相击作响,如银蛇飞舞。顿时起来玩乐的心情,收了鞭子喝着热茶暖身,命侍女去将先前离去的小丫鬟们唤回。
立于院中先前站立的位置,指了几处命丫鬟站于在远处从不同方向朝自己丢雪球,鞭子翻转着击散雪球。许是先前吓着了人,雪球绵软无力尚未至自己面前便已落地,失了兴致。挥手散去人,回房更衣,准备晚些时候去厅堂用膳。
短打。
氤氲雾气笼罩在街边暗黄的路灯周围,光线洒下,落到身上平添几分模糊不清的界限,抬臂提腕张掌置于眼前,抬颔望着从指缝中露出的光线,直射眸底,生理泪水随着眼部的不适浸湿了整个眼球,阖眸缓解酸涩。泪水顺着撒下来的光线缓缓流进发内,途中留下的痕迹也在被光线的炙烤中被蒸发。
“这时的你在做什么呢。”
低颔垂眸双臂自然下垂,灯光打在眼睫上形成一片阴翳,松握着手中的花束,花朵朝下,似乎被人特地打理过,水珠浸湿地面形成一片阴影,失望划喉叹嗓启唇。
“决定放弃了,那么晚安。”
神秘感真的是一个很奇妙的调味剂,它可以让一个风流成性的人,放慢自己的脚步,一直停留在某个地方,跃跃欲试的想要解开对方的面纱,品尝一下这不一样的味道。殊不知,在这好奇和期待的过程中,身已沦陷,深陷囹圄
连续一周,我都心绪不宁。
要是能在珠颈斑鸠的咕咕声中迎来清爽温暖的第一缕晨光,我愿意用一周的加班来换一个这样的周日早上。
然而现实总是有它自己的想法。
我被狐狸拆家的声音吵醒时,分针指向七点半。这小家伙明明是精神体,却执拗地不肯跟我分享同一个生物钟,每每身体力行地提醒人该出门遛狐了。
做了一番无用的挣扎之后,我认命起身,边刷牙边用小火煮上鸡蛋,然后漱口洗脸,折回来拉开窗帘,把被子晒到阳台,随后关火,温热袋装牛奶,准备狗粮,洗手,吃饭。
但这注定是个不平凡的早上。
我啃着切片面包看一眼手机,几十条未读信息,眼角不觉突突地跳了两下,以为是哪儿发生了命案,又往上划了几条。
“接市委市政府紧急通知,今天下午市局将迎接政府防疫工作督导。以下同志务必克服困难到岗,积极筹备。”
发布时间是凌晨十二点半。
自从警务处的王姐回家待产,她的工作就交接到了我手上,不用看,筹备会肯定有我一份。处长给我发的私信,提前到岗。
把温热的牛奶一饮而尽,我赶紧打开电脑。昨天下班前,隔壁独立调查处的程处长把这回的案卷交到我手上,我必须在今天之前组织我的人把案情中的关键词进行汇总分类,然后才能和邻省的数据库合并,利用分析软件建模,找到最有可能的下一个犯罪时间和地点,并描画嫌疑人可能的心理特征。迅速浏览一遍案卷,圈定几个关键词,剩下的任务放在备忘录里,交给处里的小孩继续比对。我没办法无视狐狸期待的目光,只能放弃开车,把他的牵引绳拴在车把上骑行前往单位。
这是狐狸一整天最高兴的事儿之一,我猜。
疫情督导筹备的工作琐碎,但不复杂。主要是得原地待命。等待的时间里我对手头另一个案子的建模做了比对。加上联想之后,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是“三元街”。我赶紧把这个地点发给隔壁的副支队长,否则事情一多,搞不好会忘。中午在食堂看到法医队的人正好在加班,于是向他们跟进了一下最新的数据,不是特别理想,但还算能用。接下来就是无聊的督导,开会,建模,开会,挨个检验,继续开会。下班的时候已经是夜幕降临。路过一楼刑侦队的时候,还听见张支正骂徒弟忘了通知家属;有人在接电话,顺便在便签上做记录;公用电台里传来出警通告,跟着一片此起彼伏的“收到”。灯火通明之下的忙碌。
和每天一样。
打车回家的路上,交通广播里两个主持人依旧活力十足,正和“司机朋友们”互动万圣节前夜的故事。我才想起来,今天已经是十月的最后一天。主持人说故人的亡魂会在这一天夜里,借助烛火和灯光回到故居地,在活人身上找寻生灵,借此再生。我颈椎有些难受,头也疼得厉害,靠在车窗上任由狐狸拱自己的手心,半听半睡。
晚上工作不多,电视里正在播放《寻梦环游记》,我横竖无事可做,索性点起一支烟看下去,看米格拿起那把吉他,低低地唱起“请记住我”。也许死去的人真的有灵魂,漂浮在无处捉摸的虚空里,所期待的只有幸存者的一份记忆。我跟着歌词的指示闭上眼睛,试图陷入回忆,花费的时间有一点长,不是最初的一秒、十秒,也不是几年前的三分钟,五分钟,但到底还是记起来,且带着苦涩的咸味。我忽然又想起广播里说的,跳起来打开了屋里所有的灯。
可对于故去的人来说,如果我记得你,你是否会感觉得到?如果你也有意识,为何从来不在梦里与我相见?是否你已获得了新生,坠落在碌碌人海里;又或者你此刻正在不知名的空间里注视我,像所有孤寂的灵魂一样期待生者的记忆?我想起电影里固执的要可可曾祖母回忆起来的小男孩,想起《坟》里那位执着于小花与乌鸦的母亲,想起直子口中的,虚无世界的那口井,如果我的记忆是你活过的唯一凭据,我怎么舍得放弃?
我记得你。
我对着窗外无声呢喃。
然而新的一天还是一样来临,珠颈斑鸠和往常一样咕咕个不住,过去的一夜和以往并无不同。
一夜无梦。但我用我的方法,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