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锋

静璇不意海兰会有这般言语，蓦然动容，含笑道：“好端端的立什么誓言？不过区区一小事，道谢却是见外了。”

　　青樱亦嗔怪海兰一眼。

　　海兰轻柔含笑，转过话头，说出了今日的来意：“虽则静璇姐姐今日给了月福晋没脸，解了一时意气，可以后却是少不了要顾着高氏的眼色行事了。”她长叹一声，续道：“我今日本好些了，原想去看望主子娘娘的病情。谁知到了那儿，听娘娘身边的莲心和素心趁着去端药的空儿在说闲话。说月福晋的父亲江南河道总督高斌高大人甚得皇上倚重，皇上是说要给高氏一族抬旗呢！”

　　青樱脑中轰然一响，喃喃道：“抬旗？”

　　海兰脸上是忧色如同一片阴翳乌云，越来越密，“可不是？我虽然身份低微，但也是秀女出身，这些事知道一星半点。圣祖康熙爷的生母孝康皇太后的佟氏一族就是大清开国以来头一个抬旗的。那可是无上荣耀啊!”

　　青樱郁然：“的确是无上荣耀。高晞月是汉军旗，一但抬旗，那就是满军旗了。姐姐，这若是真的，高氏的出身可就大大越过咱们去了，我们该怎么办？”

　　“慌什么？”静璇握了握青樱的手，示意安抚，“如今先帝丧期未过，皇上即使想给高氏抬旗，也得有个喜事作名目才是啊。虽若因高氏一族抬旗，我们少不得要顾忌着高家，但你我到底出身乌拉那拉氏这一后族，族中盘根错节，实力殷厚，也不是高家一根基浅薄未稳脚跟的小家族能比拟的。且即使高家再得重用，高晞月这一生是注定无所出的。在这深宫里，最重要的还是子嗣，有所出便无所畏惧，无所出便只能如残阳飘絮，无依无靠。可明白？”

　　青樱心中稍得安慰：“姐姐的话我是明白的。”她抚上手腕上碧莹莹的翡翠珠缠丝赤金莲花镯，恨恨道，“可要有依靠哪能这般容易？姐姐虽早早将这镯子中的玄机告知于我，又命人将其中之物尽数剔了干净，却不知我是不是已被此物伤及根本，断了生育。思及如此，我便深恨。”

　　静璇轻拍一拍青樱的手背，宽慰道：“子嗣之事自有缘法，急不来的，且放宽心罢，我会命陈准开方子为你调理的。”陈准是静璇入宝亲王府时乌拉那拉氏族送入宫中的太医，对乌拉那拉一家极其忠心，要他办的事他必定会做好。

　　青樱点头应下：“一切有劳姐姐了。”

　　静璇看了看青樱二人，正色道：“无论今后前路如何，你二人都须记得四字，小心行事，否则便是我也保不了你们。”

　　海兰二人颔首：“宫中到底不比在潜邸时，我们自会注意的。”

　　因夜色渐深，静璇便也留了海兰住下。送走青樱和海兰，她走至妆镜前，由着侍女司锦伺候卸妆，望着窗外深沉如墨的夜色，心底暗暗盘算。此时青樱与海兰皆无子嗣，并不好扶持，青樱未来的位分多半还是娴妃，不算太低，只是海兰若仍只受封常在，便有些不好办了。看来，得想法子提一提海兰的位分。

　　此时，妆镜内闪过一个藕色身影，是司云回来了：“小主。奴婢奉命去青福晋那儿知会一声，回来的路上碰见了富察格格身边的侍女和心，说是格格身上不大好，着她去太医院请人瞧看。”

　　富察诸瑛？静璇暗自扶额，差点把她给忘了，当初一时好心从金玉妍手底下救了她，没想到倒是送了一个现成的热枕头来。

　　静璇微微勾唇，泛起层层笑意：“司云，你去办件事，记得小心些。”

　　次日清晨起来，静璇姐妹二人梳洗完毕，便去富察氏宫中伺候。为了起居便于主持丧仪，富察琅璍便一直住在就近的偏殿。

　　静璇她们去时天色将亮，还泛着鱼肚白。素心打了帘子迎了两姐妹进去，笑道：“两位福晋来的好早，主子娘娘才起来呢。”

　　“我们是该早些来伺候主子娘娘的，”静璇笑的柔柔的，“可是叨扰到主子娘娘歇息了？”

　　“静福晋说的哪里话，福晋一向与主子娘娘交好，娘娘念叨您还来不及，又怎会是叨扰？”里头帘子掀起，伺候洗漱的宫女捧着桎巾鱼贯而出，素心朝里头轻声道，“主子，静福晋同青福晋来了。”

　　只闻得温婉一声：“请进来吧。”

　　两边侍女双手掀帘，半曲腰身，低眉颔首迎了静璇青樱二人进去，便是真要她们侍奉的道理了。静璇暗自哂笑，富察氏说是贤惠，如今又是先帝丧期里，可是给妾室立的规矩却是一点也不少，倒还真是“一代贤后”。

　　进去时，富察氏正端坐在镜前，由专门的梳头嬷嬷伺候着梳好了发髻。富察氏与皇帝年龄相当，自是端然生姿的年华。简简单单一方青玉无缀饰的扁方，也显得她格外清淡宜人，如一枝迎风的白木兰，素虽素，却是庄静宜人。

　　静璇领着青樱请了安，富察氏笑着回头：“起来吧，难得青福晋也来得这般早。”

　　“侍奉主子娘娘是臣妾等人的福分，早些来是应该的。”青樱起身谢过。

　　富察氏指着镜台上一盒打开的饰盒，道：“丧中不宜珠饰过多，但太清简了也叫人笑话。静璇你一向眼力好，也来替我选选。”

　　静璇笑着：“主子娘娘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妾身可不好在娘娘面前班门弄斧。”

　　富察氏摇首失笑，嗔怪她：“府中旧人论眼力，你若排了第二，怕是没人敢认这第一的位子。”

　　“娘娘贯会打趣我，”静璇拣了一枚点翠银凤含珠的步摇，“今日是举哀的最后一日，明日就是正式的登基大典。主子娘娘虽是素装，也得带些亮眼的首饰。这步摇凤带翠羽，凤凰的眼珠子也是蓝宝珠子，再配上几朵蓝宝的珍珠花儿，最端雅不过，也还素净。”

　　富察氏从镜中瞥了眼一旁默默无语的青樱，道：“青福晋以为呢？”

　　青樱听闻点到她，忙笑道：“主子娘娘觉得是好的，那它便是好的。”

　　“主子娘娘莫要问她了，她一向不爱这些，哪里挑得明白。”

　　富察氏微笑不语地审视着青樱与静璇，半晌，才向梳头嬷嬷笑道：“还不按静福晋说的做。”

　　静璇退开一步守着，只在旁伺候着递东西。富察氏看在眼里，也不言语。待到梳妆完毕，才慢慢笑说：“好好儿的侧福晋，倒为我做起这些微末功夫来，委屈你了。”

　　静璇面色不变的笑着：“主子娘娘是未来的皇后娘娘，是妾身正经的主子，妾身伺候主子是应该的，哪算是什么委屈。”

　　富察氏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笑道：“你配的珠饰，真真是挑不出错处来。若凡事为人处世，都能无可挑剔，那也算是福慧双修的人了。以你的资质，做个王府嫡福晋也是足够的，却偏成了宝亲王府的侧福晋，实在是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