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璇出了殿门坐上软轿,一路稳稳当当地走在长街上。她规矩严,底下人也不敢随意多嘴,只是默默无声。
片刻功夫,软轿已转过街角。此时,前头忽然传来了女子的娇笑声,静璇认得那是格格金玉妍的声音,遂轻抬了抬手软轿便立刻停下立在原地。金玉妍的娇笑也愈发清晰:“哎呀!难道高姐姐是想着,进了紫禁城,青福晋和静福晋会与景仁宫那位一家团聚,会失幸于皇上和太后,才会如此不敬?”
“什么不敬?方才月福晋不过是跪的累了,脚下立不稳而已。”这是苏绿筠的声音,语气里带着不悦,“况且静福晋亦是这般说法,怎么到妹妹这里就成了月福晋不敬了?”
金玉妍娇笑:“苏姐姐倒是与二位侧福晋齐心,话语也是一样呢。只是姐姐这般明着帮了侧福晋,也不怕自己失了宠爱,更连累了您亲生的三阿哥。”
三阿哥是苏绿筠的心头肉,听了这话便自然而然地闭了口。
“先帝驾崩,正是国孝家孝于一身的时候,金妹妹这会子说什么宠爱不宠爱的,是不是错了时候?”静璇淬了寒冰的声音在长街里悠悠荡荡,惊得青樱三人回头去看,便见软轿缓缓而来。
“妾身见过静福晋。”金玉妍恭身一福,笑盈盈道,“静福晋好气势,怪不得方才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让月福晋服了软,看来是妹妹杞人忧天了,静福晋如此威严哪里是月福晋能欺压得了的?”
“不过,倒是青福晋——”她微扬了扬手中的帕子,收了话头,屈一屈膝,“夜深人困倦,才进宫就有这样的好戏,日后还怕会少么?妹妹先告辞,养足了精神等着看呢。”
金玉妍扬长而去,绿筠见她如此,不觉皱了皱眉。
青樱和声劝慰着苏绿筠,静璇则微眯凤眸,凝视着金玉妍的背影,眼底尽是寒冰。
“姐姐看金玉妍做什么?”青樱出声问道。
“没什么。”静璇回神,接着绿筠的话头道,“金氏身份是好听了些,可说到底也只是李朝贡品罢了,上不了台面……呵——”她讽刺的笑了笑,没有再言。
绿筠听了此言,微微色变:“静福晋你……”
静璇看着苏绿筠,无声一笑。而青樱安慰道:“你与金氏住在一块儿,难免有些不顺心。等皇上册封了六宫,迟早会给你们安置更好的宫殿。你放心,你才生了三阿哥,她总越不过你去的。”
“月福晋在皇上面前最温柔善解人意,如今一进宫,连她也变了性子,还有什么不能的。”绿筠叹了口气,幽幽望着长街甬道,红墙高耸,直欲压人而下,不觉瑟缩了细柔的肩,“常道紫禁城怨魂幽心,日夜作祟,难道变人心性,就这般厉害么?”
夜色乌深,月光隐没,连星子也不见半点。只见殿脊重重叠叠如远山重峦,有倾倒之势,更兼宫中处处点着大丧的纸灯笼,如鬼火点点,来往皆素衣白裳,当真凄凄如鬼魅之地。
“高晞月的温柔是对着皇上的,可从不是对着我们。”静璇浅笑,“至于说这里有怨魂幽心,我看倒是未必!不过是深宫日夜往复的生活变了人心而已,毕竟,入了深宫谁都想搏一泼天富贵啊。”
静璇说罢,也不理会绿筠大变之色,只是携了青樱的手道了句告辞。
姐妹二人所居殿阁相隔极近,青樱便随静璇一道回了宫。
留守殿阁的司锦早早迎上来,端着两碗红枣燕窝:“二位小主累了一天了,奴婢备了燕窝,就等着小主回来用。”
静璇二人在长安福寿梨木桌边落了座,静璇吩咐司云道:“你去青樱的住处走一遭,告诉阿箬,今夜青樱就留在我这儿,也省得来回劳累,叫她不必等候了。”
司云领了命退下。
青樱用小银匙轻轻拨动碗中的燕窝,浅笑:“司锦一向手艺精巧,这备下的吃食也是透着待姐姐的心意的。”
静璇无奈笑嗔:“偏你嘴巧,不过一碗燕窝而已,竟能让你瞧出旁的意味。司锦还不谢过小主?”
“都是自家人,何必诸多礼数,倒是显得生分了,快起来。”青樱轻啐一口,虚扶了司锦一把,“苏绿筠一向胆小怯懦,姐姐偏爱说些唬人的话去吓唬她,也不怕她与咱们生了隔阂。”
“生了隔阂又怎样?她若是没有那起子心思,谁能唬得住她?”静璇慢慢舀了两口燕窝,淡淡而言,“有些人看着是单纯无害,可是指不定就会在背后捅你一刀,与其被这类人暗害了去,还不如趁早划清界限。”
此言颇有深意,青樱正了脸色:“姐姐的叮嘱,青樱自会铭记于心。”
“你明白就好。”静璇揉了揉额角,司锦会意上前摘下她头上的白色绢花与珍珠压鬓,放在妆台上,恭敬道:“早些时候海兰小主来过,只是小主您尚未回来,海兰小主便道等您离了大殿再过来,说是有事相商,想必这会儿已是到了。”
多半为了高晞月抬旗一事。静璇心中下了定论,颔首:“去请海兰小主进来。”
海兰轻巧走进来,向二人请了安道:“青福晋未回去,妾身便知晓必是静福晋留下了,正好妾身有话要与二位侧福晋说,倒是省了寻人的一番功夫了。”
青樱摇摇头,道:“你在我房中住着也有些日子了,还这般拘束作甚,快起来坐。”
海兰诚惶诚恐道了“不敢”,小心翼翼觑着静璇的脸色,便听见静璇叫她起身,这才起了身落坐:“听闻,今夜月福晋对静姐姐僭越不敬,姐姐也没让她讨着好处。”
“你在病中,也听说了,底下人便是这样爱背后议论主子?”静璇淡淡说道,抬眼看见海兰身后的叶心,轻嗤一声,“又是香云那丫头?倒是我疏忽了,如今又是大丧期,不得空将她料理了。你那里能用的人不多,也是委屈你了。”
香云是高晞月的人,静璇一早就告诉了海兰,她并不奇怪:“姐姐无需为我操心。如今宫中人人都忙着丧仪,她也不敢轻易生事,待得了空闲寻个由头将她料理了便是。”
静璇微笑颔首:“你这般有谋略,确实不用我多费心思。你既明白,以后便多加小心。待册封之时,我会向皇上请下恩典让你与我或是青樱同住一宫,皇上眷顾潜邸旧人,总是会允了的,就看你愿与谁一同居住了。”
海兰喜出望外,忙站起身谢道:“我不过是皇上一朝宠幸却又遗忘的绣女,幸得姐姐为我求得恩典才抬了格格,能在潜邸里有一席容身之地。如今姐姐又欲为我去请求皇上,我何德何能能得姐姐如此看重。”
静璇笑着扶起海兰,道:“你既唤我二人一声姐姐,做姐姐的哪能不多为妹妹考虑,见外做什么呢?”
海兰看着二人的笑颜,心中愈加暖和:“多谢二位姐姐今日肯为我费一番心思,若他日姐姐们有用的着我的地方,海兰必会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