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
枝楹县位于蓝楹山的山脚处。
小小的县城虽不似大城市般繁华精致,但到处都是乡村的质朴活气。正赶上乡集,一条条平时只走车的路被围得水泄不通。高耸入云的山峰更是这的一处秀丽光景,邻间有着“蓝楹山中,处处常春”的说法。自从七年前一个仙师带着一个徒弟来到蓝楹山中隐居,这座山更是名声大噪。
“婶啊,昨儿个正巧下暴雨,小宋给周仙师送水果没淋着吧。”乱哄哄的人群中两个大神自顾自地聊了起来。
“哎呀,木得事,那小崽子在周仙师那住了一宿,今早才慢悠悠荡回来的,仙师还给了点驱寒的草药,等会我给你捎点,老好用了!”老姐妹碰面,站马路牙上就唠上磕了。
“小宋也老大不小了吧,过几天下路村儿有个姑娘及笄要找婆家了,你看看……”
“你也知道那小王八肚子天天乱窜,跟只野猴子似的,成天没个正行,哪来的姑娘能欢上这种玩意儿。”宋婶想到自己儿子如此,无奈的白了一眼,“哎对了,好像周仙师那徒弟小珝也快了吧,啧啧,说起来也是真快,刚见到小珝时才十来岁,当时小孩两脚都踏进鬼门关了,硬是救了回来,真是福大命大啊!”宋婶想起这周仙师的徒弟周珝,又欣慰又羡慕,“从小就聪慧,学啥干啥啥啥都行,小小年纪做人就那么圆润,长得也是惊为天人……”再比比自家儿子,真是想一巴掌呼死,省的丢人现眼。宋婶咬牙切齿地想。
“宋婶,不是我说,道理咱都懂……唉,小珝这孩子从小就这么聪明圆通,还是个美人胚子,将来,些许薄命……”
许久,两人都未再出声。
“呸呸呸,说什么胡话,这孩子福大命大,将来铁定是有一番大事业的,”宋婶一声长叹,“孩子们的事,咱都老了,也管不着,愿他们都平平安安就好,就知足了!”
“哎哟!别聊了,那鱼还没买上呢,走走走!”
“哎呀,差点忘了,聊太久了……”
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人群中。
蓝楹山中。
一袭白衣的少年身影在林中出没。
“珝儿——别玩了,跟我回家!”一个留着胡须的长者站在林前的土丘上,一眼看上去仙风道骨,道衣衬得像个下凡的神人,再细细着眼,却发现两道剑眉浓黑紧皱,左边脸颊上有道细疤,身纤长而不孱弱,手上还有老茧,端的是一派武风。
不久,一个少年从高处跳到道长面前。
“师父。”少年低头。
“哎哟,你还知道我是你师父?我可积了大德了,何德何能让您记住了我。”师父冷笑一声。
“我自是记得师父的,我又不傻。”少年朝师父扬起了笑脸,当真是眉眼如画,剑眉,凤眼,薄唇,正是少年人。他皮肤晒得微微发红,师父看着他也无奈地笑了笑。
师父:“这么大的太阳还出来干嘛,上午也不回家吃饭。”
“不饿!”
“…不饿也回家!有事。”师父转身背光往回走。少年跟上师父的步伐,肩并肩,信步走去。
“咯吱——”少年关上门。
“怎么了师父?”
“珝儿,你长大了。”师父坐在太师椅上,望着少年,“虽说应早给你起了字,但一直耽搁。”
周珝有些疑惑,恭敬地站在那里。
“昨宿我睡……我苦思冥想才想好的。”
“……”呵,感情是因为睡不着闲得慌才想起来。
“你过来。”师父站起身走到书桌前。
少年随着过去。
师父拿起笔,潇潇洋洋挥了两个大字
“我赐与你的字,你可要记好了——”
沁弦。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今日人琴俱已矣,犹传乐府沁园声。
“孩子,我不求你大富大贵,飞黄腾达,只愿你,少年不知愁,老来不悔初。”
师父转过身,望向周珝“你可明了?”
“我明白,师父。”
“好好,那便不错。”
“师父……”
“等等,你先坐下。”周珝的话被打断。
师父递来一个木盒,“你打开看看。”
周珝接过,这木盒长约八寸,檀香木的盒子,当真是贵重。他缓缓打开,里面掷着一个信封。
“这个信封你先别打开,有用。你看看下面那个牌子。”师父坐到一边,提手给自己筛了一杯茶,慢慢嘬着。
周珝将这封奇怪的信放到一旁,把盒子里最下面的木牌拿了起来。这是一块木质令牌,上面刻着“天权”两字,另一面刻着“司掌”,上下两头尖角状,整块牌子布满复杂繁琐的暗纹,上面一角镂空系着绳子,绳儿上还穿着一块圆玉,圆玉镂刻着夜香木兰;下面一角挂着紫色渐变的穗子。
“这是……”周珝抬头看着师父,皱了皱眉头。
“天权司的司掌令牌。”师傅将手中已经吸溜完茶水的杯子放下,“以后就是你的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周珝盯着这块令牌,心里竟没有一点欣喜或者别的什么情感。好像一切都很不对,但又很平常,让人摸不着头绪。
“师父,是要让我做什么?”周珝很平静地将令牌挂到自己的腰上。
“有些事,并不是我所能决定的,一切,要看你。”师父站起来,走到周珝面前“孩子,你一直在蓝楹山生活,如今也快及冠。要不要……出去看看?”
“不要。”周珝盯着师父的眸子。
“……怀安城是京都,很热闹很繁华,你想不想……”
“不想。”
“珝儿,你这样,我话可就说不下去了。”师父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唇,一只手搭在周珝的肩膀上,“我教过你,说话要留有余地,这是为人的道理,你怎么……”
“好好好,我想,我想去。”
“咳咳,对,这才对。”师父转过身,一只手背在后面,“我…为师要交给你个任务,去怀安城,上任天权司掌。”
“记住,这是为师,交予你的任务。”
“我腹里的墨水还没师父多,在京都那样人才辈出的地方肯定会被挤下去的。”
“哼,我知道你不是在担心这个。”师傅转过头,“上任是其一,你最重要的事情是打探如今陆笙国朝廷情报,其他四国的国情要尽量收集。”
“为何要收集这些?师父你……”
“大人的事,小孩少管,你只需要把事情做好。”他顿了一下“你做完这些事情回来,我便会将所有事情告知与你。”
“为什么现在不说?”
“如果现在说了,你还会去?”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会去?”
“……”
“师父,我已经长大了。”周沁弦平视着老师父。
这时,师父才突然发现,
当年的小娃子,已经长得快比他要高了。
“好吧,既然师父不说,我也不多强求。”周沁弦低下头,“师父要我何时走?”
“明天启程。”他说完,便转身离去。
“啊?”周珝站在原地有些惊愣,“明天?这么急?!”他朝走远了得师父喊道,但却无人应声。
窗外阳光依然刺眼,树上的知了依旧不耐烦地叫着。突然,知了被一颗石头砸了下来,声音戛然而止。
正如周沁弦的少年时光一样。
不,准确的说,是周珝。
第二天,周珝收拾好了行李,拿上自己的剑,去和师父道别。
走到小院里,发现石磨上有张纸。
“珝儿,拿好那个令牌和那封信。我出门了。”
周珝有些郁闷——头一次出远门,自己亲师父就是这样送自己的,嘱咐牵挂的是两个物件。
他将那张纸仔细对折,然后发现纸的背面还有字,于是又打开:“出门时用字,别暴露自己的名。”
周珝沉默了一会,一声不吭地将纸再次仔细对折,放到了贴身的衣层里。
“好吧,老头子不送就不送吧。”
他跃着轻功下了山。
日辉打在他的身上,显得极为温暖。
山顶上,一袭青衣的师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在注视着什么——他的身后是山的背面,常年背光,植物繁茂,正午时还觉不到什么,只觉清凉;但一到清晨或傍晚进入夜里,凉风袭背,令人毛骨悚然,汗毛倒立。
山脚下,一个白色身影正在人群中逆行往村口走去。
他看着那个白衣身影被众人拥簇着,过了一会又一个人慢慢走出了村,师父才消失在山的另一面。
村中,大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周珝慢慢走在人群中。
“哎呀小珝啊!这背着包裹是要去干嘛啊?”一个拄着拐杖的老爷爷笑眯眯地道。
“哈哈张爷爷,我打算去京都。”
“京都?要去考状元啦?!哎哈哈哈,咱们小珝长大了,要去考功名了!”
周围的大爷大妈都听到围了过来,“小珝厉害啊,要去当官了!”
“小珝这么聪明的孩子,将来是要当大官的。”一个大爷拍了拍周珝的肩膀,笑着说道。
“小珝做了官爷可不能忘本!”
周珝大声回答到“是!肯定不能忘本。”
“你师父呢?不跟着去?”一个大婶出声。
“啊我师父他,他说路太远,懒得去,干脆坐家里等我了。”周珝笑着说道。
“你这小子可不能忘了你师父啊,当初他可是豁上性命救你呢。”
“宋婶放心吧,我记着呢!”
“嗯嗯,宋婆啊,你说这么多干嘛,小珝路上慢点啊!”一个年轻的妇女说道。
“对,小珝路上慢点,带着银子了吗,不够我给你!”
“不用不用,我带够了,谢谢许叔!”
周珝笑着便往外走,对着人群挥了挥手。
“早点回来!你小子考上了我就把小凤嫁给你!”
“哎!好嘞,我一定努力!叔儿,婶儿,你们回去吧!”周珝回头往外走去。
脚下往前想要踩住自己的影子似的一步步飞快的往前走着,身后的向他告别的喊声恍若虚音。
“考功名,娶娇妻,啊哈,这一出美梦还挺好。”周珝边走边小声嘀咕着,“什么时候我也能真做到呢。”
半月后。
一道身影飞快的在林间路上奔驰着。走走停停大约已有半个多月了,周珝眼看终于快到京城大门了。
跑了许久,渐渐能看见人烟了。
“吁——”周珝停下,翻身下马,牵着往前慢悠悠的走去。还有不到两里的路,看见了一个茶肆,打算去那里歇会再进城。
“老板,来壶茶。”周珝把马一栓,背着剑跨进了店门。
“好嘞——公子要壶什么茶?”
“你们这有花坞凉茶吗?”周珝随便找了个地儿坐下。
“有有有,公子您稍等啊,哎呦,您看晌午了,吃点食儿不?我们这最好……”
“不用了,不饿。”
“哎哎好好!”小二看这人白衣称肤如雪,好似天上的仙儿下凡恩播雨露。
“公子,您……可真漂亮。”小二不由的说了一句。
“嗯?”周珝疑惑的看向他。
“啊啊啊没事没事,客官您稍等,茶水马上给您送上来。”
“谢谢。”
小二往回走的脚步一顿。
“多谢夸奖。”周珝继续道。
小二脸一红,小碎步地跑回了后厨,像良人家的小姑娘被调戏了般,脸通红。
“怎么了这是?一大男人还红了脸呢?”掌柜见异状,走过来问道。
“没…没事,那个角落的白衣公子要壶花坞凉茶。”小二捂着脸跑开。
茶上了,顺带还赠了一盘水果。
周珝和那盘水果大眼瞪小眼,终于他释怀地拿了块切好的蜜望子放入口中。
真甜。周珝乐开了怀。
“嘿,兄弟,过几天说京城要来个大人物,咱们去凑凑热闹?”旁边桌子的五个人在小声说着什么,奈何周珝听力极好,就当乐子听听吧。
“这次好像是皇帝亲自迎风,咱们怎么下手啊?天子亲迎,那可是大人物!”
“哎哟,没事,只要陆主不出现,皇帝算个什么唔——”
“嘶——你怎么什么都敢说!”
周珝一边吃着水果,一边仔细听着。
“皇帝这么不受尊重?”周珝暗暗想着。
那边的声音又继续了,越来越大了“我说的不是大明白话?本来就是嘛……”
“你小心掉了脑袋!”
“切——那皇帝又没什么功夫,又和陆主互相不大对付,连个兵都没有,怕他作甚,咱们好歹也是有些东西的,大不了当瞧个热闹了。“”
“嗯……行,这么说定了,哥几个回去准备好家伙。”
“明白大哥!”
那伙桌儿的人散了,周珝正好也把一盘果儿给吃完了。拿出个手绢擦了擦手,慢里斯条地喝完了剩下的半杯凉茶,从兜儿里掏出了几个铜板扔到了桌上。他站起来就打算往外走。
“闲人避让——”突然门外传来喊声。
“哟哟哟,是陆主!”掌柜带着几个店小二从后厨跑出来。
“那个,哎哟客官不好意思……您看,这陆主来了……”掌柜跑过来扬出一副苦笑脸。
周围的客人早跑出去了,只有周珝还傻乎乎的在那里听外头的声响。
其实不是周珝不想走,站起来的时候被身后跑的很快的人给撞了回去,还没等站起来掌柜就过来催了。
“嗯,钱给您放桌上了。”周珝终于第二次站了起来,拿起佩剑往外走去。
一个黑衣男子从门口进来,周珝看了他一眼,擦肩而过。
“站住。”那名黑衣男子出了声。
“周珝停了下来。”
“你腰上的东西给我看看。”他的声音有些沉厚磁性,这声音说情话必定能让人酥半截身子。
可惜,冷冰冰的,不好听。
“为什么。”周珝不卑不亢的说道,并未转身看他。
“这是陆主!”旁边的一个身着鸦青衣的侍卫开口,还抽出了刀架在了周珝的脖子上。
“江域,不要动手。”
那个被称作江域的男人又把刀收了回去。
黑衣男子——陆主走了过来,面朝他。
周珝发现,这个陆主长得真好看,个子也高,他都要微微仰头向上看他。
两个人对视了许久,黑衣男子首先低下了头,伸手去拽周珝身上的天权令牌。周珝一个侧身,猛的转到黑衣男子的右边,打算转身逃走,后面一个大手突然拽住他的衣领往后拖去。
周珝想起不久前听到的隔壁桌的对话“只要陆主不出现,皇帝算个什么……”
周珝心里忽然有些没底。他借着那股把他向后拽的力,反手抓住那人的臂膀,一个飞腿向后踹去。
这一踹,周珝拿出了八成的功力。那人似乎没想到这个斯斯文文的白衣男子会功夫,慌忙间只往后躲了一小步,但还是被踹中了,为了化力只好撤开了手向后倒去。
“陆主!”几个穿着鸦青色衣的侍卫过去搀扶。前面有几个一样的侍卫抽出剑向周珝奔来。周珝连忙侧身躲过,抽出佩剑斩过袭来的刀尖。他抽出空挡,一个侧滑从空隙中堪堪躲过刀剑滑出包围圈,斩断了系马绳飞身上马往城里奔驰而去。
“不用追了。”侍卫身后的黑衣男子开口道,声音里夹着压制的怒火。众人纷纷将刀收回鞘中,整齐有素地站在了黑衣男子的身后。
“我知道他是谁了。给城里捎个信,让他们好好盯着几天后的天权会。”身后一人行了礼便驾马走了小道。他又继续站了一会,看着江域拿着桃心酥从店里出来,才撩起衣摆上了马车。
“启程。”
周珝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城门口,下了马,见后头没有人追来,松了口气。
他牵着马进了怀安城。
这怀安城果真是繁华热闹,大街小巷人来人往,还有许多小贩在街边叫卖。
周珝找了一家酒馆住了下来,打算先玩几天再说。
“哎对了,那封信。”周珝又坐了起来,从包袱里拿出那个檀香木的盒子,打开。
抽出信封,仔细看看,发现纸都已经泛黄了。周珝坐到桌子旁边,拿出小刀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
信封里只有一张纸,纸上有两行字。
“君启:
此去千里,请君勿念。
吾等必当竭尽全力,传清耀于世,供民之生,查民之苦,护民之乐。
——管束韩”
“管束韩……”周珝念叨着,“师父这是要让我去找这个人吗……算了,等以后再说!”周珝把信扔到一边,直接从二楼窗户一跃而下,惊得蹲在窗下的两个人瞪大了眼,面面相觑。周珝并不管他们俩,直接往繁华热闹的的中安街去。
两人呆滞了一会,左边那人慢吞吞地说“那人……刚刚是从二楼窗户跃下来的吧。”
另一个人呆了半响,“好像是的……”
周珝一袭白衣混在人群中,左瞧右看,满眼尽是新奇物什。有许多小东西都是在蓝楹从未见过的。
“小公子,买把扇子吧,小公子您丰神俊朗,配把扇子那实在是绝啊!”卖扇子的老板对着从扇摊子前看了两眼的周珝说道。
周珝看了看,一眼相中了一个红黑木扇柄的扇子。缓缓打开,画着一幅壮丽河山的山水图,没有题字。
“这把多少钱。”
“公子您真是好眼光,这把扇子是小摊上唯一一把最好的扇子,不瞒您说,这扇子是从一个大家族的落魄公子那收来的,就要您五十子吧。”
周珝睁大了眼睛——我去一把破扇子五十子?!
蓝楹山五子就能买半斤糖炒栗子了!再讲讲价,这五十子,就得买快三十斤糖炒栗子。
“这,这把扇子可不值这五十子啊……”周珝面上不做表情,深然地盯着扇老板。
“小公子,这把扇子做工精良,绝对是能称得上五十子咧!”
周珝看了许久的扇子,想买,但是出门就没带多少,要真花五十子买了把扇子,他可就没钱吃饭了。只好放下扇子,要转身离去。
“哎哎哎!公子别走!这样,四十子,四十子卖你!”那个老板急了,拉住周珝。
“四十子……三十子买你。”周珝直接狮子大开口。
“三十子……这……公子您是要让我赔本做买卖啊!”老板欲泣,“要不,三十五子,您拿着吧。”
周珝算了算,一顿饭应该是十几个子,他要买了这把扇子,还能再吃三四天的饭。
“嗯,好,那就三十五子吧。”
周珝怀里揣着新买的扇子,乐呵呵的回了房。
与此同时,与怀安城相隔五百里地的临淄郊区。
“主子,找到了!”
行军账内,被称主子的黑衣男子正端着茶杯,翻着一本泛黄的书。
“嗯。”
江域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那是一块通体雪白的玉佩。
做工精良,刻着一个玉字。陆柶玉缓缓拿起玉佩看了许久,将它贴身藏起来。
“回去吧。”
“是。”
陆珝在京城里逛了好几天,玩的腻了,无聊的在床上躺了许久,决定还是要去找那个叫做管束韩的人了。
“打扰,请问京城有一位叫管束韩的大人吗?”热辣的火红太阳高挂于蓝天,长街一隅,陆珝着一身白衣,带着帷帽,正在问路。
“管束韩?你说的是管大人吧!管大人是户部尚书,你是要找大人?”一个着布衣的汉子爽朗的回答。
“是啊,请问尚书府在哪?”陆珝狂喜,没想到这么好打听。
“害,小兄弟你才来京城吧,这全城都知道尚书府。”
陆珝惊奇,这管大人竟这么有名。
“你从前面路口往西拐,走过两个酒肆就看到了。”汉子手指了指前面。
“谢谢!”
陆珝往汉子所指的方向走去。
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市,就像是闯过了人生中最为肆意的青春。他站到了尚书府大门口。
这尚书府,竟坐落在京城南边边儿上,远离街市,门户也不大,大门敞着,两边站着门卫。门卫见周珝站在府门前,往里边儿瞅着,迎上去问“您是有事找大人吗?”
陆珝起初有些慌乱,他没想到会有门卫主动上来客气的问
“嗯,我找尚书大人。”
“是为了什么要事吗?”
“朝廷之事。”
那门卫见陆珝穿着不似平民,便要去通报。
“您先跟我进去,我去通报大人。”
“麻烦您。”
这尚书府这么好说话?陆珝奇怪。跟着门卫进了尚书府。
尚书府很小,过了门左拐便到了一个偏厅,这偏厅很大,有十来把椅子。
“公子您稍等。”
“嗯。”
陆珝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他不知道,这一坐,便在这繁华京城交代了大半生——风起云涌、潮起洪哮,这一坐,便再也站不起来了,只能深埋泥土,不停挣扎,镣铐加身,仰头大笑,终是顺着心意飞灰湮灭。
一位带着官帽的老者走了进来。
深色官服,头发早已灰白。
周珝心里明了,起身拜谒,“草民周沁弦,拜见尚书大人。”
“不用行礼,坐吧。”
陆珝惊讶于这尚书大人如此好说话,竟会见一个不知来路的平民。
“晚辈前来,有一封信交给尚书大人。”周珝拿出信,交予尚书大人。
管束韩微微皱眉,看着泛黄的信纸,手微微颤抖,将信打开来。
那熟悉的笔迹,管束韩心下通然。
“你可是,陆……周大人的儿子,周珝?”
“不,大概是大人想错了,晚辈名珝字沁弦,周自横正是尊上。”陆珝并不太惊奇这位尚书大人知道自己的名,这毕竟是师父的至交好友,但什么时候师父多了一个儿子?
管束韩脸上划过一瞬间疑惑,随即释然“哦哦哦,我一大把年纪了,记错了。”
“我可终于等到你啦,我初见你时才这么小一点。”管束韩比划着,“如今,快及冠了吧?”
“是,晚辈还有两年就及冠了。”
“不站着说了,走,去家里!小珝就在我这住下吧,等我上报朝廷, 两日后应该就是天权大会了,你可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错。”
周珝欣然接受,“谢谢大人招待。”
“诶,别叫大人,叫我管叔就好,我和你父……师父是至交了,当年你师父还在京城时,我便是他的下属。”两人一同往府里走去。
这尚书府其貌不扬,内里也是平平常常,毫无尚书府的样子,就一个如四合小院,只是外围加了个偏厅而已。
“我师父曾经是京城官员吗?”
“……不算是,唉,你小孩就不要问了,等以后你就知道了。”
师父到底干嘛的?师父为什么还有个儿子?师父为什么退隐山林?周珝现在满脑子都是疑问,但不好问了。
“你刚来京城,转过了没有啊?我和你说,从尚书府往东过三条街,那里有个肉烧饼铺,卖的特别好吃,我想你肯定没去吃过,虽然店很普通,但那可是京城最好吃的肉烧饼了。有空可以去试试。”
“管叔说的我一定记得去尝尝。”周珝回道。
两人走到书房门口。
“老爷。”站在门口的老人对管束韩行了个礼。
“这是府里的管家,小珝你有什么事便和王管家说,他会帮你。”
“是,我记住了。”陆珝点了点头,“王管家。”
管家也点头回敬。
“快晌午了,老爷和小公子有想吃的东西吗?”
“小珝你要什么?”
“我……我随意就好。”陆珝特别馋肉,但不好提这种要求。
“那这次就做的多一点吧。”
“是老爷。”王管家走开了。
周珝惊讶于府内的设计,惊讶这尚书府如此平易近人,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这真是尚书府吗?如此穷酸。例银再低的尚书也不至于如此地步。
这府上空有屋子而无装饰,与蓝楹山上的家有过之而不无及。
晚饭,桌上两素一荤一饭。菜看起来不孬不差,勉勉强强过得去。周珝扒拉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管束韩还在整理公务,似乎是有人来找,几个人在偏殿议论的一两个时辰了。
管家立侍在侧,见周珝放下了筷子,非常恭敬的开口道“公子吃的有点少啊,可是不和胃口?”
“没有,我一向如此。您太客气了。”
“老爷正在与周围的民众谈论田地之事,大概是要很晚的。如果您乏了可以先跟我来,我带您去客房歇息。”
“那好,麻烦您了。”周珝起身。
夜色浓重,蝉声上下,起起伏伏。
管家提了一盏八面灯在前面走着,周珝亦步亦趋得跟在后面。从用膳的正厅到客房,不过几十步的距离。
洗漱完,躺在床上,周珝突然觉得很累——心累。
他突然想念起蓝楹山上的家了。这里没有他熟悉的任何人,无论干什么事情都要礼貌至极,不能顺着心意由着性子笑。
不过,就算对待熟悉的人,自己不也是礼貌的有些过头了吗。
周珝总是下意识地与周围人拉开距离,仿佛友谊,爱情这些东西,从未从他身上出现过似的。
一夜无梦,好眠。大概是累的。
清晨,府外的马车声,叫卖声穿过尚书府的大门,将周珝唤醒。他睁开眼睛,恍惚了一会,才起身洗漱。
“周公子?周公子您醒了吗?”老管家在外面敲了敲门。
周珝三下五除二的绑好头发,过去开了门,“我起了,请问管家有什么事吗?”
“老爷让我过来问您这两天有没有什么安排,如果没有的话请公子这两天就先不要出去了。”
“是出了什么事吗?”
“不是,老爷早朝时禀告了圣上您已经抵达京城的事,天权会大概这两天就会召开,所以还请公子慢慢整理整理,看看哪里还需要什么安排。”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王管家。”周珝知道这是在敷衍,但还是默不作声的道了谢。
“公子客气。”王管家打了个揖,又突然开口道“公子聪慧,大概都明白,这世道混乱不堪,公子贵为天权司掌,并不只是一个人的生死那么简单,还是小心为妙的好。”
周珝突然想到进城时在茶馆里听到的那段对话。
“多谢管家提醒。”
“嗯,没别的事了,早膳已经做好在正厅了,公子是端过来吃还是过去吃?”
周珝不想麻烦别人,“我过去吧。”
管束韩早早就出了门,所以这饭桌上依旧只有周珝自己一个人。
管家看出了周珝的尴尬,“公子莫要介意,尚书府常年冷清,老爷自从夫人去世后再无续弦,别看府是比其他尚书府小了许多以为拥挤,其实更加空旷。老爷又是天天早出晚归,不是在宫中就是在民众田前,来的最多的反而是后面两条街的张大汉。”
“这府里的下人也不是很多,除了门前站着的俩小厮,厨房里的一个厨子,就是我这把老骨头了。”
周珝诧异道“连个丫鬟都没有?”
“没有,府里府外上上下下都是我一个人负责,扫地这种小活我一个人就做的完。”
“您……”周珝不知道该说什么,“您辛苦了。”
“嗨呀,哪有什么辛苦一说啊,跟着老爷贫困潦倒时过来了,大富大贵时也过来了,这我们这两把老骨头加起来都快一百二十岁了,脑袋都快入土了也没什么累不累的了。”管家叹了口气,“就是老爷,身子本来就不好,还要忧心国事,天天到处跑。”
周珝突然想起那封信上管大人写的字——
传清耀于世,供民之生,查民之苦,护民之乐。
周珝笑了笑,这位尚书大人还真就做到了他所写下的官臣模样。
“管大人为苍生着想,是位好官。”
“哈哈哈哈哈哈,公子将来也是一位维护天下苍生的清官。”
周珝忽然道“王管家怎知道我要是做官?”
管家顿了顿,声音压了下来“您是天权司掌,做官做神仙,全凭您一念之间。”
做神仙?
“公子吃饭吧,唠的太久了,菜都凉了。”
这明显是不想再聊了,周珝咽下想要问的话,回答道:“嗯。”
吃过饭,周珝便回了房。管家搬了许多书与周珝,周珝便闲暇之余慢慢地翻着。偶尔与管大人对弈,了解一些各国战事,民生。
从书中得知,天权大会,是整个大陆的盛事,各国国君都要来参与朝拜。一般的天权会在专门的地点召开,盛大无比且戒备森严,寻常百姓进不来,甚至于普通王公贵族只能进,但没有资格见到司掌。介于天权司掌是人与神之间的“沟通者”,所以比整个大陆上所有的人都要“高贵”。任何人见了司掌都要跪拜行礼。
周珝捏了捏眉心,胸口有些烦闷,觉得好繁琐。还有,沟通人与神?这怎么沟通,把他抛到天上去和神仙聊天吗?
总结一下,“天权司掌”就是一个被随便选中的“天选之子”打着神的牌号胡乱编瞎的位置。
这种鸡肋无用的东西饶是让饱读经文满腹诗书的周珝都有些头疼——以后真要我“降下神之旨意”时我该怎么说?
周珝越想越烦,气呼呼的趴在桌子上就小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