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但他却也从未请过嬷嬷来帮我梳发。有关我的一切,事无巨细,俱是他亲自接手。我与他,才是这世间顶一亲密的人。
我见过他的光风霁月,见过他的黑暗冰冷。见过他低迷失意,也见过他显赫声威。人一生如此之短,与我是二十二载,与旁人最多不过百年。我见过他所有的改变与永恒,是我参与了他的一生。
更何况,我总觉得眼前人不是他。长的相像,音容相似,只是更年轻瘦削。
后来我还是走了。因为我发现就算我不走,我的身形也在逐渐消散。胡笳警告我再不走就会魂飞魄散,我原想着也无妨,却最终还是不想在这世间留不下任何东西——我总要投个胎,下辈子去好好问他一问。
胡笳见我落寞,送我过轮回桥的最后一瞬他告诉我,我走错了。
他说人世有太多罅隙,冥界人重回阳世,有人执念太深,有人恍惚不觉,罅隙自身运转不停,原先的路口或许早就换了下一个平行俗世。他说人世不过因果轮回,不同的尘世也会有长的相像的人,却也只是容貌一致而已,早就不是当年的故人了。
我原本只当是他安慰我,后来觉得也无妨。故人也好,过客也罢,我既选择了离去,又何必干预生者的事。我回与不回,他都该向前走。
从前的故事是我亲眼看见的结局,如今旧人不复,兴许只是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好好生活。至于他……
平芜尽处是春山。旧人更在春山外。
而我。也要去找自己的春林了
————————————
重麓山门前有山路百里,曲弯十个,蜿蜒来回,两道碧色盈盈;因着山高地远的缘故,虽是六月的天气,丛中花倒还开的极好,粉紫交叠,搭配间许白花,瞧着也是色彩斑斓的好看。
今儿又逢上大日子,据说是门主的生辰,那门主年少有为生的俊雅,只是性子低调冷清,生辰没有大操大办,却也张了灯结了彩,热闹极了。
而蝎王顶着烈阳千里而来,还送了他一张鲜红盖头,权作千里来客的贺礼。
满山鲜血蜿蜒而下,漫过两侧草丛灌木,铺了群山一片难以拭去的滚烫殷红。
哭闹喊声向来不入蝎王的耳,他心情不错,晃荡着满头插满银发饰的辫子,慢悠悠上了人家的山门。
房屋被他命令泼了油点了火,眼下正散着灼人的热浪。风雅美景付之一炬,他不见半点惋惜。笑盈盈地收下这满眼风光,他让人拿来了纸币,信笔挥毫而就,放了张纸散在风里。
那纸轻飘飘,如同人的性命,风中飘絮,最终伴着他们一行人离去的身影,兜兜转转,落到了山门前唯一完好的石头上。
字迹狂狷,写的是四个大字。
“生辰贺礼。”
刚下山,蝎王便收到了一封三白山庄快马来的信。
他急着撕开看了,却只见那行草潦潦的四个字:日前速回。
他疯了似的快马加鞭往回赶,进了山庄却一路不见任何人,他心头焦虑更甚,猛地推开正堂门时只剩了满心的急切,不妨被突如其来的彩条扑了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