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地路程稍远,他赶回来时堪堪到了日暮。
斜日沉沉,天色将晚,满天际俱是日华洒下的层层彩霞,橙红缤纷,院内芙蓉随风而动,略略点头,风物景致并不输那重麓山半分。
可人间景致他懒回看,他满眼只盯着眼前端坐堂内的人,多少年过去了,可只要这般远远望着他,就仿佛回到了当年初见的时候,是再也移不开眼去了。
斜日拉长了他的影,他眼看着赵敬带着笑走进他,看见他站在了他影子的前处。
他没在花瓣与彩条里,是笑着,又有些嗔怪,
赵敬寻了你一日,又乱跑什么?这么重要的日子,大寿星不回来,像什么样子。
蝎王几乎下意识般地垂下头,没有半分外人面前的凶狠与猖狂,只像个犯了错还不会替自己辩解的孩童,支吾道,
蝎王我瞧义父厌恶那重麓山派已久,我眼中容不下沙子,就……
赵敬那也不该是今日
赵敬打断他,
赵敬旁人哪有你重要。
蝎王一愣,抬起眼时满眼晶晶亮亮,却又带了些试探,
蝎王那义父,会不会怪蝎儿?
赵敬不会。
赵敬鲜少给人如此简明扼要的答复,他似乎总是在与人周旋,想着交谈的话术,他委婉回旋,却从来都在他这里坦诚以待,打着直球。
蝎王很受用。
后来赵敬拉着他去了一处小塘,满池荷花婷婷袅袅,偶有鸥鹭啼鸣,而他们在藕花深处泛舟。
南疆和三白山庄从未有过的景色令蝎王心情大好,他仰靠在小舟上,对面是赵敬,身侧是一大朵碧色荷叶。
水面深深,荷叶打散了万物的倒影,斑驳来去,他们的影子像是揉碎了融在一起,落在了某朵荷花苞上,酿出了一份长长久久的香气。
赵敬开了坛酒,事实上他带了好多好多酒,结果两人刚刚喝完半坛,就几乎要不省人事地靠在一起了。
蝎王义父……莫骗……蝎、蝎儿喝酒……
赵敬你那点酒量,骗什么好骗的——
蝎王跟义、义父比……那也是……半、半……
蝎王半斤八两!
夜色深沉,小舟停在一大片藕花荷叶里,载着两个酣睡相拥的人。月华冰凉,铺在二人身上,星辰绚烂,醉在一方塘里。
赵敬迷迷糊糊间说了很多话,譬如“不会怪你”“莫要鲁莽”“下次冷静”云云,俱是颠三倒四。
唯独有一句,他突然从船上翻起来,扒拉着蝎揭留波的衣襟,一字一顿,一字一句地认真道:
赵敬生辰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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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悠然。
从南蛮到三白山庄,再到五湖盟。这一路有多少旁人的厌恶、鄙夷,遇见过多少差一点就要迈不过去的荆棘坎坷,这两人一路行来,都不愿意向外人道。
有人说他阴谋诡计,有人说他轻贱人命。这辈子多少毁誉,这两人也俱是都不在乎。
是非善恶,好坏黑白。谁没有私心?谁又没有心底一点说不出口的污秽算计?
这辈子他们选的路错了,错的彻彻底底,对他们,却都错的值得。
野心、欲望、嫉妒、不甘。人生太多情绪,他们深陷其中,步步为营,却步步作茧自缚。
但他们也曾有过怜悯,有过在意,有过一片滚烫的真心。
下辈子。
下辈子一定要做个好人。
光风霁月,一马平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