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净自然是摇头。
他伸手夺下赵敬的酒壶,比手势道,
空净你酒量不好,何必自醉?
赵敬却不大搭理他,一面去抢酒,一面与他针锋相对
赵敬规矩和戒律都是约束人性的狗屁,你修习佛法多年,缘何比我一个俗人还要死板乏味?
空净只好无奈地笑,
空净你并非俗人。
赵敬此时因为去抢夺酒壶,整个人的身子已经大半偏到了空净怀里。空净还是那一身素净僧袍,周身泛着淡淡的檀木香,闻来令人无端心静。
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赵敬的动作突然僵硬了一瞬。良久,他叹了口气,抬头越过那片冰凉坚硬的铁甲,静静盯着那张月色下格外苍白的脸看了许久。
少顷,他突然伸手去揭空净脸上的面甲。不出所料,还是被他躲开了。空净垂着眉眼,比划道
空净丑。
闻言,赵敬缓缓收回了手,落寞道,
赵敬你真的像极了他。
皮相尤其像。
可也只是皮相像。
蝎王是什么人?左右一个小孩子罢了。鲜明活泼的多,会偷偷生他的气,会吃其他义子的醋,心狠手辣,偏执到一生成狂的地步,也是个不死不休的疯子。
可空净呢?
稳重端庄,少言少语。命运待他不公,可他身上全然一股淡静从容的气度,不计较,不憎恨,活在自己的缘法里,对谁都是温温和和的,从来不强求。
终究是不一样的吧。
良久的沉默。
最后,还是空净一下一下认真地比划道,
空净你,怎么了?为什么,总是想看我的脸?
赵敬苦笑了一声,
赵敬你像极了我一位故人。
赵敬是我辜负了他,是我亲手推开的他。
今夜月色微暗,由此星河长明。漫天璀璨的星光里,赵敬的眼里也闪着某颗星的光辉,瞧起来竟也亮晶晶的,像盛满了少年人才会有的热血意气。
当年他联合莫怀阳,最终坐稳了这五湖盟主的地位。可莫怀阳何等狡猾奸诈的人物?与他做交易,若不付出被剥下一层皮的代价,只会被千倍百倍地反噬。
莫怀阳的代价是什么呢?
蝎王的命。
他答应了。
可他当时明明给了蝎王假死的药,况且他知道蝎王本非中原人,所以他相信他一定会有办法假死脱身的。因此他下手时,力求真实,便没有留余地。
后来呢?
后来终究是他活成了一个笑话。终究是再也不得见,终究是活着的人日夜受折磨。
起初他还不肯相信,不肯承认,可越到后来他越发现,谢无恙、权利、声名,再也没有一件东西能如蝎王那般,陪在他身边时,让他觉得自己像个人。
后来他终于明白,骗人终骗己。虚情假意惯了,等他把一颗真心掏出来捧在手上,自以为足够真诚地递给别人时,别人不信,而连他自己,也不再相信了。
前尘旧事扰人意,他眼中泛上了一层水汽,把明亮的星光模糊了大半,只剩下了一些虚影。
他笑,偏过头去看着空净,他说,
赵敬谁说我不是俗人的?我明日,要去杀人了。
赵敬定定地看着空净。他在等他的回应。
空净是第二个,能从赵敬的嘴里听到他最真诚的黑暗与恶念的人。
空净想了想,正要比划,却见赵敬身影一晃,整个人一歪,竟是要往檐下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