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敬没有立刻回应他。他只是沉默地走近,目光只在那兔子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便平静地转开,既而伸出手,找蝎王要他怀里的那柄琵琶。
蝎王疑惑地抬头,却见赵敬目光沉沉,态度坚定。
于是他犹豫了一刻,还是双手将琵琶奉上,低声嘱咐道,
蝎王弦丝锋利,义父小心伤了手。
赵敬略一点头,目光一寸一寸地从琵琶上扫过,从蝎尾颈,到蝎甲面板,最后再到那四根闪着冷光的弦。
冷风萧瑟,满庭寂寂。月色倾洒在树下,落出数道阴晴明灭的斑驳叶影。
赵敬第一次如此仔细地察看这能号令千军,踏平河山的法器,心中百转千回,却又突然觉得,抛却背后的血腥与累日积攒的白骨,这不过也只是一柄最寻常不过的琵琶而已。
岂可分好坏?只是人心贪恶的载体,与被迫沾上血气的工具罢了。
良久,他将琵琶还给了蝎王。
看着蝎王诚惶诚恐伸出手来的样子,他心里突然酸软一片。他截住了蝎王收回的手,在他的极度抗拒下替他取下了护指,看见了指间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肉茧。
蝎王有些难为情,他想攥紧手指把手收回,却强硬地被赵敬扣在他的大手里,两人手中粗糙的纹路碰触摩擦,传递着一阵又一阵挠人心神的燥热。
对于旁人来说,一双手长尽老茧,换来的却能是一手高妙琴曲。而他呢?不过只是练得一身阴毒的杀人之技而已。
旁人的伤疤是刻苦的见证,他的伤痕,却只是对自己过往失败的警醒罢了。
比不得那些人的光鲜,最好是永远也不要剖给人看。
似乎察觉了他的低落心绪,赵敬很快松开了手。
要走了吗?
蝎王垂下了眉眼。从前与义父吵架的时候,或是做了让他不开心的事的时候,赵敬就总是会和他先讲上一段大道理,然后发现自己听不懂,然后沉默,然后丢掉他,拂袖而去。
或许现在也是如此吧。
眼前的石板地突然覆上了一大团阴影,而下一刻,他始料未及地被拉入一个清瘦却温暖的怀抱。
他隔着坚硬又冰冷的琵琶与之相拥,耳边听见的话语调温柔
赵敬弹这种曲子自伤,不难受吗?
赵敬蝎儿,有了不开心了的事,为何不同义父说?
这事太过突然,他瞪着眼睛不知所措。少顷,他才敢僵硬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蝎王……义父?
唉。
赵敬拍了拍他的背,在心内嘟囔道,真是长不大的小孩。
想要的东西得不到,会一个人生闷气;想要的东西突然得到,却又会觉得不够真实而不敢伸手去接。
真是令人头疼的小麻烦精。
但他没有把这些抱怨说出口,只是抱着他,然后问
赵敬蝎儿看来,仙霞派、巨鲸帮的那些人,同你手中方才的那只兔子,有何不同?
蝎王想了想,然后摇头。
蝎王将死之人,终毁之物。
不配得到他的共情与怜悯,所以他动手时永远手比心快,从不犹豫。
更何谈结束时的愧疚。
赵敬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轻笑了一声。还是那个小怪物啊,满心满眼只有他赵敬一个人的小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