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赵敬一同出游的那五日,大概是蝎王十七年来第二高兴的日子。
有日下了雨,他从房里出来的时候看见赵敬站在檐下看雨,那雨势极大,噼里啪啦溅了很多到廊下来,沾湿了赵敬的一半衣角。
他忙奔过去,在檐下打起了一把油纸伞。
赵敬傻孩子,檐下打伞,不怕今后长不高啊?
蝎王嗯?
赵敬鲜少与他开这般家长里短似的玩笑,况且他是南蛮人,也并不太懂中原人哄骗孩子的那一套。
但他想了想,还是接道
蝎王没事的,蝎儿快要比义父高啦,何况——这伞遮在义父头上!
说着,他骤然又往赵敬那偏了大半的伞面,扰起了几朵水花,扑了两人一身。
赵敬真是小孩子心性。
赵敬笑着拍了拍他的头,却还是把他往自己这里揽了揽。
上一世他也摸过他的头。只是当时有些事已经无法挽回了。那时的蝎王,满头辫子里插满了南蛮银饰,又冷又硬,硌手的很。
但如今,就是个露出圆滚滚小肚皮的刺猬,又乖又软。
那一日,青瓦滴雨,檐下坠花,沉潭里映着群鸟绕飞的影,远处群山白雾接天,像是连上了某处村庄人家的俗世炊烟。
蝎王觉得赵敬有哪里变了。
但这种变化让他愈发沉溺其中。
不必问何人温粥,不必求何人立黄昏。只因眼前人便是所求人。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此生为你而来,孤舟为你而停。
只要你想,只要转身,我永远愿意为你撑舟。
共赴天涯路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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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的深院纠缠过一缕晚风,掀起一片海棠花瓣,从枝上林梢,卷到了檐上青瓦。
由此幸免于难。
庭中有乐声,音波飘渺,却穿墙裂石。满树淡白海棠被震落,坠至弹奏者身边时,又碎成了一地乱华。
蝎王抱着琵琶靠在树干处,十指翻飞,眉目间瞧不出半分动容。
忽然身侧一阵窸窣躁动,不待他回身细查,右手便先凌空一抓,掐着脖子拎起了一只纯白小兔。
弦声骤止,余音荡过满院石墙,激起一阵哀哀戚戚的回声。
月色下,他偏头去看手中兀自挣扎不休的小猎物。
毛色纯白,小小的身子有些胖,圆滚滚地团成了个白团子。
是只漂亮又乖巧的小玩意儿。
可还不及他完全下好论断,他的右手却已在暗中蓄起了力。
赵敬蝎儿莫急!
听见此话猝然偏头去找那声音来源时,手中的小兔已被他捏断了脖子。
看见那人眼中失望与焦急夹杂于一处的情绪,他仿佛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无辜又疑惑地回过头,手指倏然脱力。那只曾鲜明活泼的小兔子,怀着冰冷的死气坠到了树根之侧,共泥浊土里埋葬着的残花长眠。
指间残留的几撮兔毛还带着若有似无的温度,却又在下一刻被远远拂来的晚风卷进了风涡深处。
他一愣,抱着琵琶站起身来。肩上的落花随着起身的动作被抖落,纷纷扬扬,竟给他渡上了一层凉薄却绮丽的妖异之感。
他目光里闪过一瞬的不知所措。最后,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垂着头不敢看向赵敬的双目。
蝎王对不起……
蝎王义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