蝎王不知他的意思,又加淋了几乎一整日的雪,脑子被冻的也不太清醒,是以他只顾着愣愣地盯着赵敬看,直到赵敬再次张嘴说话,他才回过神来微俯下身去听。
赵敬手怎么这么凉?
蝎王嗯?
他没听清赵敬的话,于是又伏低了些,可还没等他听清楚,头顶便被一只温暖的大手覆住了。
那手纤细,但很粗糙,带着滚烫的温度,一路见风起火,气势汹汹地从他肌肤血肉处蔓延横扫过去。
最后漫到心尖上时,火星一跳,震的他整个人不真切地摇晃了一下。
赵敬傻孩子。
赵敬收回摸他头的手,笑盈盈地看着他。
昏黄烛火摇晃,床帐散落,风起时带动轻纱缠绕,纠缠在两道身影的身边。
蝎王义父……不怪蝎儿了?
赵敬不怪。
香炉烟气弥弥,轻烟曲折远去,一道缭绕的轨迹将床榻上下的两人紧紧绕在了一起。
……
赵敬醒来的时候,以为这是一个荒唐至极的梦。后来见到蝎王,才明白,或许是上天垂怜,给了他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他回到了蝎王十七岁的那一年。是岁月安宁,什么都还没有差到无可挽回的那一年。
其实他从来不认命,也从来最看不起旁人的垂怜。
他赵敬一生,恩可得,怨可得,江湖上那么多名家名子,到头来还不是被他扯着线入了他的局?人心、人性,哪一样不能被他用作算计的筹码?
他的上一世,算尽天下人,也负尽天下人。就是因为他不认命。他不认自己终了一生还是寒酸收场,他不认自己做不了武林的至尊,他不认自己不能被万人敬仰……
他不认的事情太多了。到最后,也是执念成狂,落得个痴心妄想的惨淡收场。
但其实到最后,他还是认了。
不是认命,只是听了自己的心。
既然重来一次,不妨回头看看。
他醒来的日子巧,正逢了年节,五日之后又正好是上元,民间一连半月都是热热闹闹的,杂技、灯会,无所不有。好容易重活一次,他便忙里偷了个闲,上元节当晚,捉了小蝎子陪他一同去看灯会。
蝎王现在?
蝎王有些难为情地看了看自己的穿着,那一身黑色劲装穿在他身上,皮衣卷着一股子邪气,双肩的流苏闪着冰冷的光,怎么看怎么也不像是个正经人家的少公子。
他歉疚地说自己这般出不了门,请义父稍等片刻,自己换身衣服再随着同去,没想到却被赵敬不由分说地拦住了。
他语气坚定,“有什么出不了门的?我们蝎儿哪里见不得人?就这般走!”
说来惭愧,蝎王七岁时被他捡回三白山庄,十年间自己竟是第一次带他一同到市井里来看灯会。
河道两侧人群来来往往,街巷里摆着卖各式新奇小玩意儿的小摊,河上飘着一盏又一盏祈福的花灯,亮融融地凑成了一副烟火人间图。
他们一起买了花灯去放,买了糖炒板栗一同分着吃,还一同挤过密集的人群,钻到了杂技摊的前排去看他们拙劣的喷火表演。
赵敬不说沾了这些东西会掉他三白大侠的价,蝎王也不说破这些笨拙表演背后的玄机。他们只是看,随着最普通的人们一起笑,一起闹,仿佛经年辞别,终究还是在多年之后又归回了此生最澄澈的故地。
在江湖上沽名钓誉久了,有人总觉得高人一等,有人总觉得俗世烟火了无意趣,但其实只不过是他们与这样的生活离去太远了而已。
人嘛,趋光,趋暖,趋情。
多年戒断,一朝重逢,还是克制不住地沦陷。
赵敬本以为这一世的一切都会如这般温馨温情地发展下去,但直到他夜里闭上眼,第二日睁眼时看到的却是三年之后的景象。
……原来所谓重活一世,不过是上神怜悯,舍下的三个日夜罢了。
但也足够了。
这三日,他们看过花灯,赴过花节,对酌于月下,谈心于树旁。上一世缺的,赵敬都尽力在这短短三日里为蝎王补上了。
他们一同走过了能走过的俗世山水,看遍了能看尽的人间风味,曾在雨中同撑一把伞,也曾于暴雪里将彼此紧紧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