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错付

他还记得，那巫师将自己抱走时，嘲弄地看了一眼他们家破破烂烂的小柴房，嗤道，“我真是从未见过你这样的爹。”

确实，亲手把孩子像货物一样卖给深渊的东西，也配被人叫爹吗？

他不知道爹疼娘爱是什么感觉。

后来跟在赵敬身边，才知道原来是这么个温温热热，让人一旦陷入就再也拔不出来，甚至在如梦幻泡影后也甘愿守着一滩泡沫了此残生的感觉。

人嘛，哪有不趋光趋热的呢。

思及此，他闭眼叹了很长的一口气。再睁开眼时，打在眼下的烛光倏然跃动，他伸手一接，一封火漆封好的信便被递在了他手上。

与此同时，屋门被人敲响，他读完内容，目光停在落款处那隐约连成一个“段”字的波纹处时，毒菩萨正好迈步进来。

蝎王你带上几个信得过的，从昆州起，沿着运河一路去追韩英，务必把他的琉璃甲给本王扒回来。

毒菩萨嗯？

毒菩萨摸着自己的小辫，眨眨眼睛，

毒菩萨那他人呢？不要了？

蝎王死了就算了。

蝎王脸上显出了几分疲态，他往榻上一靠，右手探上了胸前挂着的那块琉璃甲。

被自己贴着心捂了那么久，怎么还是那么凉。

这份落寞被他再次抬眼时敛在了眼底深处，他默然片刻，少顷，便倏然展了一个很冷的笑，在满堂烛光里泛着逼人的寒意。

蝎王人命，哪有琉璃甲重要呢？

毒菩萨听不太懂他的话，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还是不明白。但她摆的清自己的位置，只听命就好，并不会深究。是以她发现想不出答案之后，便索性不想了，转而才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来意，连拍了自己的蠢笨脑瓜好几下，才急道，

毒菩萨对了大王，喜丧鬼她醒了！

烛火摇晃。

第二日去见赵敬的时候，他特地挑了他在同别人议事之时，大步流星地走到了正堂的屏风之后，透过那张薄纱冷漠地看着赵敬。

……果然，看见了他之后，赵敬的话头戛然而止。他也不管生不生硬，就直接挥退了那些狗腿子，然后转过身皱着眉怪他把之前说了数遍不要在人在时上前堂来的话都听到哪里去了。

看着他的神色，蝎王冷着脸不答。

赵敬何等敏感，见状便知，他或许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事了。

可说到底，一个孩子而已，有什么不好拿捏的？

于是他心思一转，脸上立刻挂上了慈善的笑，同时左手扶上蝎王的左肩，温和道，

赵敬怎么了？是不是谁跟你说了什么？蝎儿啊……

蝎王一侧身，挡去了他的触碰

蝎王义父，我为什么我登不上台面呢？我有什么好登不上台面的？您是觉得，我和鬼谷那些人都一样，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在暗地里供您驱策，然后等有朝一日用不上了，您就——

就卸磨杀驴？

但话只说了一半，蝎王便突然止住了话头。他偏过头去，不愿再看到赵敬那张戴着虚伪的笑来敷衍他的假面

赵敬好蝎儿，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

赵敬神色一动，向着他走了几步，一派愁态化在了语重心长的劝导里，字字句句冲击着蝎王的心防。

赵敬这一路走来多亏了你，只是早年我羽翼不丰，自然不便向外人介绍你，只是我也实在没想到，我的蝎儿这么能干，竟然把毒蝎组织成了能和天窗齐名的杀手组织——

蝎王垂着眼，冷冷地听着赵敬那些冠冕堂皇的骗术。

微暗正堂上，四周的摆设无一不是出自他手，那些屏风也无一不是他着意的布置。要知道，弄清且记熟一个人的喜好是多么耗时的一件事，多少个午夜，他挑着灯对着那本专门记录赵敬喜好习惯的小册子删删减减，用自己最不熟悉的汉文仔仔细细地记录赵敬说过的字字句句，生怕有误，每隔几日都要拿出来翻一翻，时久日长，那本子四缘都翻起了卷。

他这双手，沾了多少鲜血，拿过多少把眨眼割喉的利刃，却又蕴藏了多少说不出口的缠绵情意，一点一点都化在了浓黑的笔墨里，混着最深的黑，带着最纯的白。

可他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