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睡了整整三日,没有人给他送饭送药,仅凭着送来的一点水撑到现在的小蝎王,刚刚醒来就目睹了这一场荒唐至极的争吵与讨价还价。
抱着他的人说,
巫师他这么小,原本我根本不会收的,当时说的二十两银是你有意诓我,如今又发现了是你亲儿,怎么说也要降到十五两!
而他的亲生父亲说
父亲这孩子体质特殊,百年难求,况且你们练蛊不是年纪越小越好练吗,二十两不能再少了!
他们两人来来往往,从争执,变成争吵,最后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尖声撕闹。
他想逃出那个人的怀抱,一遍遍喊着
蝎王爹!我不要和他走!我要爹爹抱!
但那个平素一向少言寡语、懦弱无知的男人却头脑发热地陷入了和那巫师的口舌之争中,根本无心理他。
他从没见过父亲这般疯魔的样子。
就好像……自己是什么一碰就嫌脏的东西,这么多年养在家里,耗尽了父亲所有的耐心,如今终于找到了机会,下定了决心要与他此生不见。
可后来他还是在挣扎,举着伤口透到骨血里的那只残手去够父亲的一片破烂衣角,却总是摸得着,抓不住,明明一次次的结局都是滑落,却又不甘心地一次次靠近。
最后他终于不知从哪里恢复了气力,一把拽着父亲前襟的一块破布,拼了一身的力量把自己甩了进去,却在刚刚触及那片熟悉又陌生的温热怀抱后被人粗暴地一甩,整个人重重地跌到了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在门边堪堪停住。
他侧躺在地上,头重的像是怎么也抬不起来,从眼睛的余光里,他愕然看着父亲向那老巫师下了跪,声泪俱下
父亲求您带走他吧!我们真的受不住了啊!他克兄克弟克祖,原本好好一个家,现在被他害的还有一点生气吗?我死了那么多儿子,现在好不容易终于又出生了一个,却又突然陷入急病……没办法了,我们真的没办法……求您可怜可怜我,带他走吧……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字字泣血,字字饮殇。
撕心裂肺,又荒唐至极。
蝎王不要……
蝎王我能干……我什么都能干……我会帮家里的活的……不要丢掉我……不要不要我……
蝎王我没错……不是我的错!
蝎王爹……为什么丢下我……
旧梦扰人。
蝎王醒来的时候,双眼还聚不起焦。他眨眨眼睛,愣愣地看着分舵卧房里的穹顶。
他脑中空了一片,心上也似乎空了一大片,由此感觉整个人都空落落轻飘飘的,落不着地似的,浮的让他心慌。
分舵素日里明面上都没什么人,便因此总是时常寂静,自然也没人可以与他说说话。于是他翻身起来扶着额,默然坐了好一会儿,才慢慢从那种怨愤、悲怆、不甘的情绪里缓缓抽身出来。
其实睡前他一直想着一个疑问。
他明明已经快要看透赵敬的真面目了,明明已经觉得快要被抛弃了,可为什么当看到那样癫狂到极致的赵敬时,还是会不忍心,还是会愿意自欺欺人呢?
他问自己,为什么还自甘痴狂?堂堂蝎王,为什么甘愿堕成一个荒唐的傻子?
其实赵敬曾真的对他很好过。
那是小时候了,他刚被赵敬从尸山血海里挖出来带回那座隐蔽的别院,他浑身锋芒未褪,就像个异域外来者,不习惯这里的一切,也不被这里的一切接纳。
那时候力排众议将他带在身边的,是赵敬;不因为他身上不定时发作的蛊毒而嫌弃他,反而寻遍名医为他治身体的,是赵敬;会记得他怕苦,在骗他喝完药后趁他不注意塞他一嘴糖的,是赵敬;最后,在他以为所有人都会离自己而去的时候,肯回身笑着对他招招手,温柔喊他,“蝎儿,别闹了,快来。”的,还是赵敬。
纵使事随时迁,这么多年物是人非的蹉跎过去,赵敬却也曾确确实实捧出了一份真心实意,将他从儿时的噩梦里一把拉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