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怕我

赵敬突然从心底泛起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意。

仿佛回到了那一年，十六岁的蝎王刚刚创立毒蝎，不服者甚众，而他当时坐在殿内主座上，面对下属“区区小儿也配号令我等？”的质疑，只是轻抬起眼皮，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蝎王哦，不服是吧？

赵敬永远也忘不了他欢天喜地地来找自己的那一天，他浑身都是血，就像从血水里刚刚捞出来似的，走一步，血水就往下淌落一大滩，乌黑的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面目狰狞，沾了满头满脸的血。

尸体横七竖八地堆在堂下，他的眼神却像在看一群畜牲。他笑着说

蝎王义父，蝎儿做到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不服了！从今日始，这些人，这些刀，便全都归您派遣了！

当年是他为自己打了一把如此锋利的刀，而这么多年，也都是他一直在暗处磨刀霍霍，只是自己见惯了他在自己面前的乖顺样子，才会突然忘了，他曾经，乃至现在，是多令人望风丧胆的怪物。

蝎王义父，您的眼神好像在怕我。

蝎王还是忌惮我？

蝎王不要怕我。

赵敬的眼神突然有些乱了起来，他皱着眉往后退了几步，沉声道，

赵敬蝎儿，你要做什么？！

蝎王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又好似藏尽了悲恸。

好像有千言万语，可却难过到说不出口。

我肮脏，我怪异，可我从来不曾瞒过您什么。

可您呢？

院中水波微动。

唉。

多年背负苦登楼，愁雨潇潇，关山迢迢。纵有棘乌欺行路，思君远在，一心归去，遍身血污亦无妨。

可如今……

君岂知？

空负凭栏意。

————————

赵敬看他的眼神已经由愤怒、失望，慢慢转变成了惊诧、疑惑和恐慌。

其实赵敬一直都知道，比起宋怀仁和谢无恙，眼前的这个义子从来都是最难控制的。

当年从南方蛮族某个被灭门的部族里把他捞出来的时候，他就发狠地瞪着一双小小圆圆的眼，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看。明明才是小小的一只，却似乎蓄藏着无穷尽的能量。

而最为能让赵敬注意到这个面无表情地掩在尸堆里的小孩的，还是他那双眼睛。

冷漠，阴毒，仇恨，不合适他这个年纪的所有情绪在那一双清明又黑暗的眼里百感交集，却偏偏没有一丝一毫的难过与害怕。

但毕竟还是个稚童，还不很会掩藏自己的情绪，就算努力在逼自己忍着，却还是会扛不住发起抖来。

赵敬多年潜伏，最会观察细枝末节。当时他们本要走了，赵敬其实也没带着什么防备心。只是或许因为当天是阴天的缘故，古老的外族部落里蔓延着呛人口鼻的血腥味，浓重的黑云累在山巅上，而山下黑黢黢地压着一具又一具面目模糊的尸体。

遍野失魂的哀鸿，任是再无情的人，也会觉得视觉上有那么一瞬的不适。但在周遭烈烈刮过的阴风吹拂下，又能把人刮的格外清醒。

就在这样的情形下，在经过一堆堆叠在一起的尸堆时，他衣袖突然被风刮的向右急转而去。骤起的大风让他始料未及，眼见着控制不住要触到那堆粘腻恶心的东西时，他猛地一抖，侧身要迅速将手撤回的时候，突然被缝隙里的某道冷光刺的呼吸一滞。

说来可笑，成人怎么会被一个垂髫小儿吓到？

但那种感觉，赵敬永远也忘不了。

他让人把那小孩拖出来，力排众议把他带回了别院。

而每一个碰过那小孩的人，手臂上都留下了一道经年难消的牙痕。

想到这儿，赵敬的心里又泛起了一股熟悉的冷意。仿佛时岁收缩重叠，十三年的时光缩成了一条短短的线，将眼前人与从前那个阴毒的小孩重新联系到了一起。

不……不该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