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垂着眼生闷气,那边却瞟到赵敬执起一子笑着朝他摇了摇,他一愣,随即立时将那些恶意通通收拾干净了,把它们全部掩藏在眼底深处,然后乖巧地笑弯了眉眼,乐滋滋地又落了一子。
好在那群人还算识相,不到两刻钟便走了,他又安安静静和义父下了好一会儿,也不多言,赵敬若是想说话,他就用心地应和几句,其余时候都低顺着眉眼,像只垂着长耳朵的白兔子。
一局既了,自然是赵敬赢了。
赵敬双手笼在袖里,虽语气嗔怪,但面上笑意却是半分未减,
赵敬蝎儿又不认真了,让着义父呢?
蝎王哪有
蝎王规规矩矩收拾了棋盘,然后偎坐在赵敬身旁,笑嘻嘻地道
蝎王是义父神机妙算,蝎儿愚钝,不及义父一星半点。
赵敬对他的恭维一笑而过,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温和道,
赵敬此次还是多亏了蝎儿。之后义父可能要收拾收拾准备到岳阳派去住了,不过那地方难免晦气,还需重新布置一番。这些事你一向明白,便帮义父打理打理,如何?
蝎王义父吩咐就是。
当时应下这听起来轻松实则做起来格外繁琐又累人的活计时,他是心甘情愿,又喜不自胜的。因为如此一来,他就有了更多的时间和机会可以去粘着义父,询问他各种小物件上的安排,虽然这些东西他早就熟记于心好多好多年了。
可他没想到会撞见谢无恙。
他早就知道谢无恙。毕竟这世上的事,只要是他想知道的,便没有能瞒得住他的。
他又想起了宋怀仁。
宋怀仁被派去夜盗琉璃甲的那日,他的确早做好了要他命的准备。可没想到那晚赵敬会突然找他去喝酒。
赵敬不是不知道他的酒量,可那晚却一直没有缘由地往下灌他,便宜好话说了一大堆,自己没喝多少,倒硬哄着他喝完了整整一坛极烈的陈年老酒。
起先他以为是赵敬想喝,还有些愧疚,直道,
蝎王义父,蝎儿没用,酒量太差,恐怕陪不好您。
难怪赵敬一点反应也没有,毫不见怪,反倒拉着他乐呵呵地唠起了多年未谈的家常。
他隐约猜到了什么,在赵敬一杯杯酒敬过来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很难过,是那种百感交集,凑在一起却又觉得索然无味的那种难过。
桌边的烛火给赵敬的笑脸镀上了一层暖光,却又添了一层阴翳,他眯着眼,竟然第一次快要看不清赵敬到底想做什么了。
这么多年,他明明离赵敬越来越近,可却总仿佛相去甚远,而今都快要连他的脸都看不清了。
罢了。他认命地喝了一杯又一杯,顺从的从不反抗,到最后脑中彻底昏沉了一片,赵敬才堪堪停了手,将他安排在屋内歇下了。
当然,他还是无法因为赵敬明显到就快要直接宣之于口的“不许动他”而甘愿停手。他认定的事,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所以他后来用满臂的伤痕与鲜血换来了短暂的清醒,跃出窗外一路追击,最终毫不犹豫地杀了宋怀仁。
他以为事情到此为止,还快乐了好一阵,甚至那日义父带他去巨鲸帮,虽摆明了就是要他做那个污脏至极的坏人,但他还是高兴的没了边,掩着笑亦步亦趋地跟在赵敬身边,甚至到最后拔刀将人击杀,受了赵敬假言假语的斥责,他都是高兴的。
他从来不会质疑什么,也从不会去想,身为大名鼎鼎的蝎王,是连鬼谷恶鬼见了都要垂头拱手道一句“见过蝎王”的声名,这么些年纡尊降贵地包揽了赵敬身边各种杂碎的事,他从来都不觉得有什么,就算一直被他当做锋利的杀人利刃,只能藏在黑夜里,从未被赵敬公然带上过台面,他也从未觉得有什么好责怪的义父的。
直到今日。
他扯着笑问赵敬,然后被推拒,然后被责骂,然后被冷冰冰地吩咐。
但他还是笑。
看啊,义父还是需要我。
义父离不开我。
不会有人比我更好用。也绝不该存在这样的人。
无恙。
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