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儿,他猝然清醒,方才还握在手里的酒坛倏然一晃,下一刻便被狠狠地砸到了院中玉兰树的树根处,响亮又清脆地碎成了残片。
五日前他从三白山庄冷着脸出来,便在别院内闭门不出了整整五日。这期间他日日都会察看手下人呈上的任何有关赵敬的消息,可赵敬却不曾表露出任何挽回他的意思。
于是他越来越沉不住气,于是便又开了坛酒,沉默地在院中自酌。
快来了吧……
马上就来了。
十年前就是这时候来的。
可是怎么还不来……
鲜血伴着皮肉划裂的痛楚冲出筋骨,短暂地带走了他头脑中的不清醒与转瞬即逝的虚妄之念。
于是他愣愣地睁着眼,眼珠一错不错地看着那轮不圆满的弯月,直到眼睛因酸涩而泛上了一点水雾,他才慢慢垂下眼皮,在眼眶里结成了一滴晶莹的小水珠。
他当然是不会流泪的。
所以他抬手极为粗暴地将其抹去,再抬起眼时已重又恢复了外人眼里的蝎王该有的神色。
恰在此时,木做的院门被人轻轻扣响,接着远处屋檐有黑影一闪而过,下一瞬那黑影便举着一封信半跪在他身侧,道,
暗卫大王,主上急件。
他神色立即一凛,速取过信,胡乱撕了外封,急急展开一看,目光随着字句一行行移到最底一页,神色才一点一点慢慢恢复如初。
蝎王知道了,退下吧
随着那道黑影重又没入黑暗之中,蝎王也将信细致小心地叠好,然后转身快步回了房。
院中有风过,暗卷着不知从谁嘴角边偷来的一抹笑,绕过枝上林梢,穿过林叶之间时,也逗的小叶子频频点头,沙沙声里仿佛包着着童稚的欢笑,远远地荡到了天边云外去。
第二日,蝎王又换回了那件水蓝色长袍,回三白山庄找了赵敬。
是赵敬找他来下棋。
再见时两人都是心照不宣,什么也没有提。赵敬还是笑得乐呵呵的,而他也如从前那样,乖巧地行了礼,安静地在棋盘对面坐下,然后弯起眉眼,目光越过黑白子交杂纵横的棋盘,静静地盯着赵敬看。
棋盘上的输赢有什么好论。
江湖上这盘布了二十年的大棋,他陪义父赢了便好。
今日的赵敬神色也并不专注,他执黑子,却一反常日里落棋的果断,总要思忖良久,或是总要往外瞟上好几眼,目光来来回回飘移,不知到底分了多少心思在棋盘上。
一盘并不难的棋局,执子双方却都心不在焉,由此竟也拖拖拉拉地下了小半个时辰。
又捉着了赵敬的某刻出神,蝎王才觉出了几分不对,不过他倒也不生气,只右手虚托着下颌,偏了头轻唤道,
蝎王义父?
然此话还未得到赵敬的回复,他余光便瞥见俏罗汉领着几个人走了进来。还未看清来人的脸,他神色便霎时先冷了一个度。
因为义父在看见他们时脸上露出了极大的笑容,将手中子随意一落,便转头笑语盈盈地与他们客套着聊了起来。
原来义父真的在等人?等的还是他们?
他冷着脸坐直了身子,连多余的眼神都不想分给那些恶鬼,只自顾自地垂眼盯着棋盘,对外人的见礼与寒暄置若罔闻。
不管赵敬脸上的笑是真情还是假意,不管那张皮下藏的是利用还是算计,他都觉得扎眼的很。
尤其是无常鬼那只肮脏的手覆上棋盘的时候,他冷眼盯着无常鬼那张被贪欲堆满的皱脸,眼里满当当含着的都是以往他见到那些将死之人时的恶毒与冷漠。
鬼谷而已,也配?
他正垂着眼生闷气,那边却瞟到赵敬执起一子笑着朝他摇了摇,他一愣,随即立时将那些恶意通通收拾干净了,把它们全部掩藏在眼底深处,然后乖巧地笑弯了眉眼,乐滋滋地又落了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