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往事

蝎王其实有个极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一杯倒。

说来连他自己也觉得丢脸，从小到大，轻功，内力，外家功法，甚至算上巫蛊邪术，哪样不是但凡他肯费了精力去练就皆能做到极致的？

可唯独这酒量，与他那浑厚深沉的内力气海比起来，就仿佛一汪浅浅的水洼，怎么练也没用，还是一喝就醉，一填就满。

但他还是在各个分舵里建了很多地下酒窖，存了门类多样的各式陈年老酒。

偶尔偶尔他也会提一坛出来品品味，然后或许是在有了醉意后第一时间拿刀把自己扎醒，或许是在洒了满院的月光里放任自己醉一晚，第二日再忍着宿醉的头疼跑去三白山庄里待命，但更多的时候，他还是会把这些酒当做孝敬义父的大礼，逢年过节细细包装好，再亲自提去贺节。

赵敬自然是知道他的酒量的。他亲眼见过蝎王喝醉后被酒气冲的涨红成红扑扑一片的小脸，平日里忽闪着的水灵灵的丹凤眼被粉红的眼皮半遮半盖着，只留了窄窄的一条小缝，却还是会在看见他时激动的满眼放出光来，明明上下眼皮沉的直打架，却还愣是要撑开来，张着大眼睛细细地盯着他看。

那是小时候了。

那日赵敬正好闲下无事，本想出山庄去市集上随便逛逛，没成想拐来拐去，最后却踏入了那间别院。

那时蝎王还不是蝎王，左右十三岁上下的小娃娃一个。倒是打小就天资聪颖，根骨奇佳，平日里教的武功三两下便能耍个大概轮廓出来，练好练精也总比同龄的孩子容易些，同时性格又乖巧沉稳，因此赵敬也不太牵挂，只安排了不到十位侍从在别院候着，又吩咐他们不必总去房里吵扰，好让蝎王能自己沉下心来钻研武道，早日跻身武林功法中的上流。

因此他在屋里待上三四个时辰不出实属常事，也根本不会有人去管他。这便才会让那日突发奇想去突击他练武进度的赵敬在推开房门时受到了极大的一惊。

摇晃的烛火里，小蝎王瘫在茶案右边的小榻上，案上堆满了酒坛，有的立着有的倒着，甚至有的摔到了地上，化成了一摊零落的碎片。而他一手搭在那满案的酒坛之中，垂下来的另一只手却伤痕遍布，斑驳的划痕深浅纵横，每一道都在汩汩不停地往外流着血。

他本就白，眼瞳与发又极黑，长发一缕一缕结成辫子垂在脑后，如此鲜明的对比，在桌前烛火的映衬下更显脸色的难看，甚至连嘴唇的血色也在如滴漏般缓慢褪去。

那大概是赵敬这十三年来第一次真情实意的目眦欲裂，他赶着步子扑上去，语气是极度的惊慌与斥责，

赵敬蝎儿！你这是在做什么！

其实他那时就知道蝎王酒量不行的事，但他也没想着要强求一个小娃娃练酒量。因此看到此情景，还道是孩子耍起了幼童心性，初尝酒滋味后上了瘾，在这儿不知节制起来了。

但这手臂上的……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千秋大业尚未功行圆满，眼看着手边的棋子已经愈发圆滑好用起来，怎能容得下其边缘不知道是否是不小心磕碰出来的半条裂痕？

是以赵敬虽一向温和待他，但此时语气和神色还是难免带上了几分锋利，他略提高了点音量，斥道，

赵敬有什么事，不能和义父好好说，倒要在这任性胡闹起来了？

彼时小蝎王已然是头脑一片混沌，他知道赵敬来了，本想起身行礼相迎，但周身已经难耐到使不出半分力气撑他起身；又想抬起眼睛好好看看义父，因为他最近极少来，就更想趁这次机会把义父仔细地盛进眼里，好在日后见不到的时候，合眼便能权作相见。

可他的身子已经完全不再受本体控制了，当那双粗糙有力的大手扶上来时，他只能下意识地动用全身力量死死地抓着他的一片衣袖，嘴唇几欲开合，最后只带着醉意和奶音，嗫嚅着吐出了几个字。

蝎王义父……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