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程到家时已经近七点。
谢程打开房门,屋内一片昏暗,没有分毫人气。谢程站在门口好一阵,才反手关上了门摁亮客厅的灯。
两双拖鞋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门垫前,谢程盯着那双稍大一些的鞋叹了一口气,换鞋进了屋。
谢奚是回来过的,桌上还用碗盖着晚饭,看起来好像是谢奚自己做的。
谢程慢悠悠地进了卫生间冲澡,站在淋浴头下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窗外忽然刮过一阵大风,谢程才发觉热水被他用完了,冰凉的水混着风袭向他的身体,谢程却像没有知觉一般,木然地关了水,穿上衣服回到客厅吃晚饭。
只一口,谢程就吃不下去了。
谢奚做的菜不会是这个味。
“艹。”谢程几乎立刻就想明白是发生了什么,是付宣找借口来了他和哥哥的家里,还做了晚饭,最后带着哥哥出门了。
谢程恹恹地甩开筷子,拿起手机找到谢奚的聊天框。
似乎谢奚大概猜到他这个点该到家了,谢程一句话还没有发出去,谢奚反而先把消息发过来了。
『我出去找一个人,晚饭在桌上记得吃,是付宣做的,吃完可以来找我。』
接下来是一个定位。谢程捏着手机反复看了好几遍地址才放下了心——看这地址应该没有跟付宣一起。谢程找了个小塑料袋把碗里的饭菜全部倒进去,给谢奚发了条语音。
“我已经吃完了,我现在出来找你。”
谢程说完把手机塞回裤兜内,将塑料袋绑好拿在手上就往外跑。
沿路找了个垃圾桶把塑料袋扔了,谢程刚才还急促的步子顿了下来。
谢奚鲜少会在明知他已经外出回家时再叫他出门,仅有的那么两次还是因为被百般要求才勉强喊他过去。也从来不会说什么“可以去”,都是劝他不想去就不去,自己会处理好。
有人逼迫谢奚骗他去那里。
既然如此,那谢程更不会退缩。
——
谢奚面色淡淡,坐在一群凶神恶煞的人中间甚至还悠闲地架起了二郎腿,如果忽略掉谢奚被紧绑着的双手、身边人的表情和他们蓄势待发的手,甚至会觉得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座谈会而已。
“老大,那小兔崽子说他现在就来。”一个人从门外走进来,将手机恭敬地递给坐在谢奚正对面的男人手上,脸上的狗腿表情过于激烈扯到了脸上的伤,又是疼得一阵龇牙咧嘴。
“嗤,倒是兄弟情深。”被称作老大的男人把玩着谢奚的手机,看着谢奚依旧一脸淡漠的表情更是不屑,“给那小兔崽子准备点大礼。”
“他不会来的。”谢奚往椅背上一靠,脸上甚至带了几分讥讽,“他知道不是我,你不如直接把我杀了——哦,对,我忘了,你是那个人的手下,你不敢对我怎么样,所以想对谢程下手断我的路子?”
“别得意得太早小兔崽子。”男人起身竟是有将近两米高,他走上前拽着谢奚的领子把人拉近,两人几乎要贴在一起,“我是不能对你下死手,但是这不代表我不能揍你。你乖乖的配合我们或者服软彻底放下手里的东西,就不会有那么多事了。”
“服软放手?然后像你一样做那个恶心玩意的狗?”谢奚猛地一仰头竟是直接用脑袋给了男人一下,男人一时吃痛松开了手,谢奚摔倒在地也不显狼狈,只坐在地上低低地笑了起来,“都八年过去了,他还不死心呢?我十二岁的时候不会对他低头,现在更不会。”
“你也知道你才走出去八年,你以为靠这点东西就能扳倒一个纵横本地三十余年的老狐狸?”被撞了一下的男人倒也不生气,只是退了两步坐回原来的位置,意示谢奚两边的人把谢奚扶回座位上,“年轻人还是不够稳重,我相信你的好弟弟很快就会来的。我觉得你应该也很清楚,他就算知道这是个陷阱,也会为了你奋不顾身地往下跳。”
谢奚沉默了。
他当然知道谢程不会放任他身处险境,但是他更想谢程在这个时候能不在意他一次,等这群人的耐心褪去放他回去。
“哦对了,听说你最近经常跟一个叫付宣的人偶遇?”男人拿着谢奚的手机颠了一颠,脸上露出了恶意的笑容,“你说,我要是把他抓过来,你会乖乖听话吗?”
“嗤,你们这群走狗就只会使用这种下流手段吗?”谢奚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也对,毕竟如果不是只会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的话,你的位置该不会只在这里。”
“下流又如何,管用就够了。别妄想激怒我,我若是在乎你嘴中的那些,我自会想办法拿到,可惜我不在乎。”男人将谢奚的手机转手交给手下,低声嘱咐了两句,手下忙捧着手机又出去了。
“只有在乎又拿不到的人才会说自己不在乎。”谢奚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好整以暇地端坐在椅子上,一双眼一转不转地跟男人对视。
男人耸肩,一副你爱怎么说怎么说的样子,拿出自己的手机开始打发时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几个手下拎着一个人进来,为首的那个高声喊道:“老大!我们把谢程打晕带过来了!”
谢奚没有明目张胆地扭头去看,只是借着余光扫了一眼,心底猛地一凉。
谢程脸色苍白,一双眼睛死死地闭着,嘴唇似乎被他自己咬破了还冒着血丝,嘴角还有未擦净的血痕。那个眉目张扬的小疯子此时安安静静地,被几个大汉随意地拎在手上,像是一个大型破碎的布娃娃。
“这可真是个为哥哥献身的好弟弟呀,把他带过来,让他的好哥哥亲眼看着他是怎么死的。”男人故作感动地鼓了两下掌,在谢程被拎着送到眼前时顿时变得无比恶意,意示手下把谢程放在谢奚面前,“来,让我们的宁死不屈好哥哥看看,他的宝贝弟弟被打成什么样了。嚯哟,瞧瞧这小腿,挨了不少棍子吧?怎么,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心疼的样子?既然你不心疼,那就好办了。兄弟们,这小崽子怎么揍你们的,你们现在还回去,想怎么还怎么还,给他整废了,看他还怎么闹事。”
随着这一句落下,四周的人蜂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朝着躺在地上的谢程招呼。谢奚被人挡着视线,但想也知道这群人必定不会心软,再想到谢程那张毫无生气的脸,竟是和当初他捡到谢程时的脸重合了起来。
同样面色惨白,浑身染着血迹,倒在平地上,静静地仿佛已经死去一般。
不知不觉间,下唇亦被咬出一圈齿痕,谢奚尝到口中的腥甜,似是下了很大决心般,颤抖着声线开了口。
“别打了,我会…按照他想的那样……”
谢奚知道自己这段话说出来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向那个让他恶心透了又恨透了的男人低头,往后都要像那个男人想的那样,顶着一个不属于他的名字,用那个名字活过一生。虽然这一切都显得他当初的坚持像是个笑话,但是,他真的做不到看着谢程又一次,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
“老大!付宣我给你带过来了!”谢奚的话被打断,正满脸期待地等着下文的男人被这一下打断气的直翻白眼,但是去绑付宣也是他下达的命令,只能咽下这口气:“把他摁到谢奚面前,给他两下,别过分了。”
付宣也是被打晕了带过来的,此时也被两个人架着,垂着头也不知是何表情,只由着人摆布。
谢奚看着那两个人架着付宣来到自己面前,硬生生把付宣摆成了跪着的样子,两人一人扶着一边,就有人凑上来自告奋勇要动手。
“我TM……”谢奚舐去唇上冒出来的血珠,一直勉强维持着的冷静自持终于破灭了,细看之下眼角似乎也有几分泛红,“我TM叫你住手别打了你TM这个狗娘养的是聋了吗?我们之间的事我去NM的你凭什么把别人拉进来?我都NM的低头了你还要做什么!”
男人似乎被这一下唬住了,让人收手给自己让了条道,凑近了谢奚看了两圈:“可以,很有气势。哟哟哟这小眼圈的,是要哭了吗?这一排小细牙,别咬了,都在冒血了,不疼吗?”
被人如此羞辱,谢奚也顾不上去计较,只略过男人看着躺在地上的谢程。
谢程静静地躺在地上,身体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没有了呼吸般平稳,平日里总是四处乱翘的碎发也沾着血恹恹地伏在地上,这群人手上都带了刀,还能看到不少被刀划破的伤口。
男人好似根本看不到谢奚怨恨愤怒的眼神,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合约一手指着身后了无生气的谢程笑眯眯地用另一只手把合约递到了谢奚面前:“给他解开一只手。”
很快就有人狗腿地上前来解开了谢奚的双手,又把左手单独绑在椅子上,还递上了一支笔,甚至贴心地打开了盖子。
谢奚攥着笔,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谢程和付宣。
又是这样,他还是像以前那样弱小,只能任其摆布,一点也没有变。
付宣被人欺负只能愚蠢地用自己的身体去替他挡枪;看着妈妈一天比一天疲惫只能让自己成绩更好;被那个人带走连跟付宣道个别都做不到;看着谢程躺在医院里日益增加的医药费只能跪着去求那个男人给他钱;和谢程一起混只能看着谢程孤军奋战,他的加入永远都是拖后腿……
如今,这两个人又因为他被拖进这种本跟他们毫无干系的事情里,谢程生死未卜,付宣也不知有没有受伤。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在战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