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过后,长鼻梁许久未来了。
晚娘时常来照顾养昭,但大部分时间都在他人帷幕内。晚娘不愿多说,养昭也从未过问。养昭养的是内伤,急不得,但是他在休养几日便又为客奏琴了。他的曲风变了许多,少了些暮气,这自然很受人欢迎,于是养昭拿了不少赏钱。往日,他孤身一人也用不到银两,但现在,他与晚娘相认,在面对了命运的为难后,他重新焕发了对生活的希望。他想要给晚娘赎身。
养昭虽然是乐籍,但属于自己留下,有饷银可拿,加之当年崔老爷的赠予他分文未动,用这些钱他脱了乐籍,在城郊远僻处置办了间小宅。十两黄金到底是足量的,只是操办了了这些,又动用了父兄留下的财物,养昭也只余七两金子。
七两金子赎不了一个花魁,但晚娘有些钱财藏在了张府旧址,加之教坊司与青楼有别,晚娘要赎身,价格由官府来定,老鸨要中饱私囊不太容易。这一切晚娘都是知道的,她只是在每次沐浴时用力洗净那些男人留下的痕迹,她已经不干净了,但又想要干净一些去面对养昭。
商议了几次,价钱定在了五十两黄金。养昭那日兴奋地来,却发现还差了十两。失魂落魄地离开教坊司,他瞥见曾经寓居的小屋和屋前的梧桐树。其实他早就决意将树砍下,制成一把期许了多年的好琴,但如今手头上用的这把乃是父亲用冰丝余料缀好的琴弦,养昭亦用了多年,不舍卖掉。思来想去,养昭还是背着琴走进了当铺,李闵制琴的工艺早已登堂入室,当铺的掌柜也识货,但只肯出八两金子。养昭心知他是在压价,便当场用这把琴奏了一曲。他演奏得格外用心,当铺内有不少人,听着音色,当即决定出十五两黄金来买,掌柜的方才慌了神,让养昭用等价典了这把琴。
······
再一次走近教坊司,长鼻梁的心情并不好。那一日他被一个琴师搅了兴,一时怒气要杀了他,却临时被军令调走,谁知一去便是一旬。
他是记仇之人,养昭拂了他的面子,同行之人也将之传开,纷纷笑话。他回到临安,稍作整顿,便去教坊司寻那个女子。军中虽然偶有女人泄欲,皆不及那女子。晚娘才接完客,身体很是疲惫长鼻梁蹂躏一番过后,才得知养昭已经离开,他自然恼怒,对着晚娘一番打骂。此后他又时常来到教坊司,恰好与养昭错过。白皙的身体上遍是伤痕,晚娘把衣服穿得严实,不愿让养昭看到。这样的日子最是难熬,但晚娘知道,再过不久自己就可以离开此地,她只是咬着牙坚持。而长鼻梁下的手越来越重,晚娘的面色愈发苍白,加之老鸨受了长鼻梁的命令,平日里也多加为难,几日过去晚娘消瘦了许多,说话在也有气无力,而接的客人未曾减少。
养昭也发现了晚娘的异样,他其实不知晚娘看似未变的身形下已加了好几层布衫。他在准备着,她也在等。
······
养昭终于接回了晚娘,老鸨还是敲打了一番,又多花了不少钱。
当两人对坐在简陋的小屋中时,相视而笑,随后皆自盈眶。
养昭白日便去街坊间卖艺,他并未碰晚秋,只是让她好好养着身体。他要给她一身嫁衣,让她抛却过往的种种,纵然再忘不了。
但养昭并不知道,晚秋的身体每况愈下。长鼻梁下的重手在晚秋体内留了许多伤,难以根治。晚秋是要吃药的,但她知道养昭已经用完了所有钱财,她不愿再累着他。
直至她发现自己在咯血。她恍然明白,病已重,怕是时日无多了。小宅里,静静放着一截木芯,这是那棵梧桐树用来制琴的核心。制琴也要花钱,养昭于是先搁置着,其余的木料卖了个不错的价钱。每日,晚秋操持着家务,袅袅炊烟,至夜,她枕着养昭的肩膀,听琴声悠然。
她舍不得养昭,但她知道养昭明白自己的病后也只能无可奈何。既如此,何不让他晚些面对呢。
而养昭为晚秋带来了嫁衣。虽然不是多么柔顺的布料,但和那些贵人所用的样式一般。当晚秋穿上这身嫁衣时,养昭微笑着搂住了悄悄落泪的她。
晚秋在挺着,她想让养昭脸上的笑颜再久一些,当年那个忧郁的少年在她眼前逐渐走出了阴霾,她不愿再让他伤心。往后的生活一直如常,养昭的手头宽裕了些,她终于忍不住开始咳嗽,此后又是一些小病,养昭也未去操弄那木芯,花了不少钱买药,看着晚秋时,他目中的忧色越来越重。
她坚持到了为他诞下一子。小子长得很快,没有面对着晚秋时,养昭的脸上也又有了些笑容。
而她,无力再坚持了。孩子五岁那年,她已经起不了身,那个寒冬,她永远地睡在了养昭的怀里。合上眼前,听着孩子一声声唤着娘亲,她渐渐释然。
夫君,我已经为你,留下了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