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父兄死后,他的腿瘸了,心,也瘸了。
面对崔实的步步相逼,他忍气吞声,是的,为了捍卫父亲留下的梧桐树,他向崔实挥了拳,然而面对自己喜欢的姑娘,听着她在别人怀中轻笑,听着她的身不由己,养昭不知如何去做。
面对崔府,修远死了,父亲也死了,哪怕他们一味地顺从。而自己已经失去了所有,又何必去作为?晚娘没有认出他,养昭明白,他要站出来吗?纵然站出来,面对比当时的崔府更加强大的蒙人,他又能做什么。
就连晚娘,也已经认命了呢。养昭自嘲道,忽然,他听见了那长鼻梁的呵斥,随后便是晚娘的低泣。蒙人对待这些教坊司里的女子,想来只会野蛮地发泄欲望,动辄伤人已是家常便饭。养昭想明白后,说服自己安下心来。
······
长鼻梁看着面前花容月貌的花魁,想起适才拒绝自己的琴师,便不由心头火起。那琴师的身份毕竟不同于女眷,虽不是良人,但属于入了乐籍的百姓,头领吩咐过对宋人要怀柔,长鼻梁一时竟拿他不得。
这时,面前浅笑盈盈的女子婉声道:“奴婢近来是葵水,怕是不能服侍官人了。”长鼻梁闻言更怒,当即一巴掌扇了过去,“你这贱人好会推脱!”女子架不住长鼻梁的大力,冷不防跌倒在地,纵然她强逞笑颜,也开始悄声哭泣。
这女子自然是晚娘,她有不少主顾,但长鼻梁乃是蒙人中的高等贵族,他动手打了自己也无人敢出头。
自从入了教坊司,她的心早就死了。
“安达(蒙人中“兄弟”的意思),想不到你连一女人都压不住!”隔帘传来了他人的嬉笑,“闭嘴。”长鼻梁更加烦躁,一把抓住跪坐在地上的晚娘头发,晚娘的发髻已经乱了,浓妆因泪水花了脸,略略得见的素颜却是别一般的清雅。长鼻梁的怒气渐渐消去,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冲动。“你这娘们倒是有几分姿色。”蒙人拉起女子,猛地压在榻上,他的欲望亟需发泄,女子会如何他何须考虑?
“官人饶恕奴婢一回,奴婢他日必然——”又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晚娘颊上,她的嘴角也带出了点血丝。
她的哀求声减弱,挣扎的手脚也被实实地压住。而这一切,养昭都听得到。
养昭的小屋就在教坊司楼阁下的一角,他的手执着茶壶,已经许久未动。他似乎要告诉自己未曾听见晚娘的声音。
然而蒙人的呵斥和晚娘的哀求声声入耳,他恍然间手一松,滚烫的茶壶跌落,些许热水烫到了他的皮肤,养昭刺痛,不觉又想起了晚娘。
那年拈花轻笑的姑娘或许已经心死了,而他,也心冷了吗?
养昭站了起来。
······
门被轻轻地推开,晚娘已经身无寸缕,长鼻梁压在她身上,被养昭清晰地看见。
被撕裂的衣物,渐渐晕开的血迹,养昭心中,久违的、陌生的愤怒在积聚。“混蛋东西!”长鼻梁用蒙人的语言骂了一句,只不过看到养昭后迟疑了一瞬。他骂咧咧地套了件衣服,晚娘倒在榻上,不住地抽搐。养昭压下火气,长鼻梁走到他面前,高大的身材让他愈发盛气凌人,“你来做什么?”
“将军,在下思来想去,愿意去将军府上。”养昭平静地讲着。
“既如此——你为何现在来说?”长鼻梁语气不善,须臾冷笑道,“莫非你看上了这婆娘?”作为蒙人中的贵族将军,长鼻梁并不愚蠢,他见养昭此状,心中早已笃定。
“将军所言是极,只是这女子与在下有旧,况且她已来葵水,怕是会坏了将军雅兴。”晚娘愕然,而养昭略顿后说道,“望将军给在下一个面子,在下——”养昭被正踹住胸口,往后倒去尺余,一口鲜血随即涌上喉咙,这一下,长鼻梁用了全力。
“给你一个面子?你算什么东西!”长鼻梁拽起养昭的衣领,“你以为我真的离不开你?”话音未落,又一拳击中养昭的肋下,鲜血再忍不住,呕了出来。这时晚娘已经爬起,拢了件轻纱,跪在了长鼻梁面前,“是奴婢的罪过,奴婢今夜必然好好侍奉官人。”
“你先前百般推脱,如今要为了这个男人迎合我——”长鼻梁脸色铁青,“我要是杀了他,你又能怎样!”
“官人。”晚娘的声音被很好地压住了颤抖,她用上这些年来所学的魅惑,轻轻说道,“今夜大好时辰,何必生气伤性呢?”
“阿,阿欢,不要为难自己。”嘴里含血,养昭的声音微弱得几近消失,然而晚娘却在听见话后愣住了。“养昭,是你吗?”晚娘的泪水不觉盈眶,这个琴师未曾向他人透漏过姓名,这么多年过去,关于他的容貌于晚娘而言也已有些模糊了。养昭的面貌变了些许,也长了个,但这呼喊还是如当年般熟悉。“够了!”长鼻梁把看向养昭的晚娘拽开,他此刻杀意凛然。
“将军,将军!首领来报!”门外,有马蹄声传来。若非要紧事,教坊司内马匹不可入,更不可驰骋。长鼻梁知道来人正在找的是自己,烦躁的感觉再次传来,他压了压杀意,冷哼一声,“莫让我再有机会杀你。”转身穿戴,出门。
长鼻梁的脚步声建远,晚娘终于抱住了养昭的身躯,哭声道:“你何苦自找麻烦,我只是身体不便,你这是要送死啊!”
倒在晚娘怀里,养昭费力地笑着,这不过这一笑让他胸口更加剧烈地疼痛起来,他于是只是静静看着晚娘,或者说他的晚秋,眼中倒映着当年那个年少的姑娘。
我若再不来,我的心,也要死了啊。他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