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实看上了晚秋,崔老爷也并非不知。甚至崔老爷明白自己时日无多,若牵成了晚秋与崔实的婚事,女方家里那位大人也可为崔实铺路。
平心而论,崔实相貌平平,配不上将来的晚秋,更兼纨绔习性惹人不喜,崔老爷为了崔实下了许多苦功夫,晚秋的父亲才同意两家多走动。每次晚秋来到崔府,下人们都不阻拦。而崔实虽然中意于她,平日里也时常在外花天酒地,两人常常错过。
晚秋不喜崔实,但毕竟恪守礼节,与崔实偶有交谈,只是语气淡漠。崔实好色不错,但并不愚蠢,晚秋的父亲乃是重臣,崔老爷尚避之三分,崔实本不敢对晚秋无礼的。
然而那一日,崔实喝醉了酒。
前一夜,崔实与临安中的三五狐朋狗友宿醉,次日早晨,又豪饮至中食。午后,崔实回府,正欲休息,家仆来报晚秋姑娘临府。晚秋自然是来找养昭,然而崔实忽然叫住了她,她只能停步。崔实酒意正浓,勉强稳住身形,蹒跚向晚秋走来,一个踉跄便向晚秋跌去,晚秋皱眉避开,崔实抬头,露出淫笑,晚秋有些害怕,未待崔实再说便告退。两个家奴架住了崔实,崔实忽然呕吐起来,肚中的腌臜伴着酒散开一股刺鼻的恶臭,崔实一激,酒醒了大半,随后差人带他去洗漱整顿一番。
避开崔实的晚秋找到了正在擦拭琴弦的养昭,心有余悸。养昭听她诉说,不觉钻进了拳头,胸中一股气闷着,但最终垂首叹道:“我无能为力。”
晚秋有些失望,这个颓唐的男人似乎在逃避着什么。她没有多说,静坐在梧桐树下,看着养昭慢慢调弦,一片静默。这时,小院的破旧木门被猛地推开,崔实站在门口,望向梧桐树下的两人,不由怒火中烧。
“狗奴才,竟然又是你!”崔实走近,再忘了父亲对他的叮嘱,趁着酒意便要一巴掌朝养昭扇去,养昭不敢阻挡,而晚秋忽然拉住了崔实挥动着的的手。“张晚秋,你私会这奴才我暂且不提,还要拦我不成?”晚秋的力气毕竟小了许多,被崔实一推便松开了手。
养昭站了起来,他看起来有些消瘦,但已略比崔实高了。崔实眯眼,看着养昭眼中许久未见的凌厉,一时不敢向前。“崔实,你有胆就冲我来。”养昭淡淡道,崔实怒极反笑:“一对狗男女,倒还相互护着。”晚秋脸色通红,养昭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崔实,你这粗鄙之言,我若说与崔伯父听,他定要罚你!”晚秋不甘示弱,崔实渐渐清醒,最终还是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晚秋,崔实小人习性,他若恶意中伤,你会坏了名节。”养昭缓缓说道,晚秋本欲再说什么,闻言,轻轻住了口。须臾,她才道:“既如此,我今后怕是不能再来了。”
养昭沉默,晚秋看着他,眸中尽是黯然。这个男人,终究是不愿面对这个世界,即使是,放弃她。
终是······懦夫。
······
晚秋受崔实谣言中伤,被禁了足,自此闺阁难出。而崔实对晚秋无礼在先,那位大人也因此与崔家断了来往。养昭自然是又遭了顿毒打,崔实的恶仆在夜里朝他下了狠手,他死死护住了琴,也因此遍体鳞伤。好在这么多年来被打得多了,养昭默默忍受着,一切,就与晚秋来前一般,死寂,灰暗。
平静的生活没有因为崔老爷的死而改变,因着国破而变了。晚秋家族乃是做官的世家,晚秋之父是监察使,另有三两位族亲负责城防。蒙人攻临安,张家忠烈宁死不屈,晚秋的父亲亦死于蒙人刀下,晚秋等女眷被充入教坊司。其实临安城之大,游牧民族就算占据也不会治理。但诸如崔实之类宋人主动帮忙联结势力,为蒙人做了不少事。可惜崔实不料,蒙人对人尚有几分敬意,对于鹰犬只会晚些收拾。不久崔实被抄家,整日浪迹于酒馆赌坊,靠着先前崔老爷放出去的债勉强度日。教坊司有时也对平民开放,崔实遇见了晚秋,常常不惜钱财包夜,加以凌辱。后来晚秋的主顾多了,有官人相护,崔实才不再得逞。
晚秋本是大家闺秀,习得琴棋书画,虽然沦落风尘,但依旧貌美纤弱。教坊司里的老鸨见她妩媚,叫她晚娘,这名号也渐渐传开。
而自从教坊司落成便留于此地的养昭,再见晚秋那一日便认出了她。他看着她逐渐学会赔笑,从因不屈而伤痕累累到屈从而妆粉渐浓,看着她一步步成为了教坊司中的晚娘,他并非无情,只是无能为力。她出落得更漂亮了,养昭是男人,自然也会心动,但他记挂在心里最深处的,仍是当年一个叫晚秋的姑娘给予他的关怀。多少次,听到她在帘幕中的低声哭泣,他在彷徨,他想要拦住那些粗鲁的男人,但最终只是乱了曲调,乱了心。
他确是个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