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做绝

府门一别前，养昭告知了原委，那学官义愤填膺，向他许诺必会讨回公道。养昭只是默然点头，他的心，杂乱如麻。

回到后屋，李闵和修远正好都在，忙问他结果如何。“崔家有人中举。”养昭开口道，李闵不解其意，养昭这时又说，“是崔实。”

“崔实？他不是早就弃书不读了吗，怎么还有了功名——”

“用的是我的文章。”养昭说道。

李闵愣了一下，又听养昭自嘲，“这四书五经读了又如何，那崔家有钱有势，想要换掉我的功名，只是一句话的事，我夜夜点灯，熬到今日，全是在给他做好事！”

说话间，养昭越发激动，他忽然朝着李闵喝道，“为什么你偏要寄人篱下？为什么偏要让我从小做下人！为什么你不待在淮左！为什么偏要让我从下没了母亲！”养昭还欲再说，一个巴掌猛地扇在了他脸上，他不由得被这巨大的力道带得身体向后倾去，踉跄了几步才止住。

是修远。

修远此时脸色铁青，那唇角不住地抖动着，养昭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修远的脾气向来极为温和，这么多年来，只有今日，是他第一次打人。“李养昭，若没有父亲忍辱负重把我们养大，你早就死在了半路上，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

养昭震惊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他冷笑着站直，“你这爱做奴才的命，也配说我么，你要打我，为什么不先对那崔家的人动手？”话锋稍住，他的声音越发低沉，甚至带着点寒意，“也是，你的骨头早就软了，自从签了那长工之契后就彻底软了，你不敢讨个说法，我去！”修远只见他转身冲出了门去，想要拦他，又晚了一步。

屋内，一片寂寥。两人足足静默了半柱香的时间。李闵的面容一下子颓然了许多，过了好一会儿，才对瘫坐在地上的修远说，“你下手重了些，伤他的心了。他毕竟还小••••••”

“我知道了，父亲。”修远终究还是记挂着养昭，又对李闵说道，“我去看看他，不要闯出什么祸来。”

“去吧。”李闵说完，修远便准备出门，这时，忽然有一人慌慌张张地跑到门前，李闵认得他是府里的杂役。来人稍一喘气，便向里喊道，“李家的，你们家那娃娃，快被少爷打死了!”

“什么！”闻言，两人几乎同时向门外冲去——这崔实，怕是真要把事做绝！

崔府大院，内院走廊。养昭满脸带血地倒在了地上，而崔实把袖子一扎，又向着他的腹部挥拳，地上的少年，已经无力去躲开，汩汩血泡在他嘴边冒着，任那一拳接着一拳打下。崔 实身后，是几个壮实的府丁，他们束着手，静静看着崔实泄愤——这下人的孩子，竟然敢来找少爷理论，就算被打死也不可惜。

崔实现在头上挂着举人的名头，就算是这一方管事的人来了，见了崔老爷礼让几分不说，也不能拿新晋举人问罪。这时，崔实手臂有些酸痛，转头吩咐道，“你们几个，把他的腿抬起来。”

于是便有两人过去，一个按住养昭瘦弱的身子，一个人抬起了他的右腿。“拿棍子来。”崔实叫道，随后便从一人手中接过了根从漆红木桌上拆下的桌脚，慢慢走到养昭身边。

少年这时已能勉强睁开眼，看见崔实，他硬生生憋出了几分力气，艰难地咽下了喉咙里涌出来的温热的血，微弱地哼道，“白、白丁，举人。”

崔实凑近他嘴边听清楚后，勃然大怒，“你怕是想找死！”他抖擞了下身子，举起了那根木棍，“也要知道，刚才那句话，值你一条腿！”

忽然地，走廊另一头，有两个身影正向这里奔来，一高一矮，高的那人嘴里喊道，“莫要打了！莫要打了！”这边，崔实只略看了一眼，便又盯向了养昭，他的表情慢慢收束，眼神中透出一股狠厉，那根棍子被举到高处，只停了一下——

李闵在离养昭三步远处，看见那根棍子用力打在了他的右腿上，一声脆响，棍子断成了两截。

李闵没注意到此时崔实脸上得意的神情——他分明听见了骨折的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