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修远的选择

挨了父亲一顿训斥，崔实愤愤走出了大厅，此番，不仅被罚了月钱，更重要的是，那个陪读的小厮，被特允进入学堂学习。一夜难捱，第二日一早，他便去了后院。“这贱人家的玩意儿，也想考功名，简直是痴心妄想！”崔实念叨着走向后屋，看到了养昭正在擦拭木琴。

晨光正好，照得少年又多了几分眉清目秀。养昭穿的布衫很是素净，没有崔实那一身的花纹，却显得清爽，干净。在崔府中度过了多年，他和长兄修远做着下人的活，却受父亲耳濡目染，凡对他人，都保持着该有的自尊，因而，尽管昨日才挨打，面对人高马大的崔实，他只是微微欠身。

崔实见状，不由得多了几分恼羞成怒，“李养昭，你使得好手段，挨顿打，就可以少干多少活了——”“少爷，您这是什么意思？”养昭问道，崔实冷哼一声，“从今日起，你也不必在我跟前晃了，我父亲许你进入书堂学习。”

“这——多谢少爷，多谢老爷！“饶是养昭早已准备好面对发难而不改神色，听到这个好消息，也是喜出望外，他的喜悦在崔实眼中，莫名地突兀起来，崔实也多说，转身时，骂了句”狗奴才“，离开了这个心塞的地方。养昭留在原地，把木琴三两下擦好，便匆忙进屋，这好事，他要赶紧告诉父兄。

午后。

今日不知为何，在闲暇时，李敏频频弹错曲子，心一烦躁，索性便不弹了。养昭今日便在学堂内听课了，现在，别人正是休憩的时候，少年还在帮兄长整理屋内的木头构件。

李闵带到临安的，除了一手琴技，便是这制琴的本事，他们父子三人平日里会做琴来补贴家用，材质虽不是上乘，但胜在用心制作，倒也能卖个不错的价钱。蝉鸣声脆，透过窗子，他看到了屋内忙碌的两人的身影，面色复杂，论疼爱，两个儿子都是他的心头肉，比起性格，修远更加坚毅，养昭更为倔强，如今兄弟俩也快长大，谁去谁留已是个无法逃避的问题。

思索间，他已经走进屋内，看见父亲，修远说道：“您不是才休息没多久吗，怎么又进来了。”“无妨，这把琴也快到拼起来的时候了，早早做好，莫让买家等久了。”李闵说着，便又叫住了养昭，“下午还有课程，你且去温书，累了便闭目养神一会儿，莫耽搁了下午的功课。”

养昭应了一声，便回到房间，只余下修远和李闵。两人静静打磨着手上的物件，一阵沉默。终于，还是修远开口，“父亲，弟弟既然进了学堂，便是莫大的机遇，将来也许能考取功名。修远愚钝，这长工之契，还是由我——”

“你想好了吗？”李闵问。被这么一打断，修远反而愣住了，他眼里的一点热切微微晃动着，之前佯装的满不在乎还是被轻易捅破，须臾，修远的眼神黯淡了下来，说道：“我想好了。“他没再和父亲对视。

李闵见状，长叹了一声。他曾好几次，看见修远悄悄拿出养昭的册子细细翻看，在路过学堂时故意磨蹭着，只为多听几句。修远是个手巧的孩子，也是个聪慧的少年，若他也能像这府里的少爷们一般有书可读，想来也不会差于他人。只是，养昭这般得到恩准入学已是意外之喜，长工之契仍在，与其让养昭舍弃科举的机会，不如让修远把自由的机会推给养昭。只是这般，却苦了他。李闵心道，作为一个父亲，这个最好的抉择，他实在无法对修远说出来。而修远，早已自己看明白了一切。

“父亲，我已十四了，更有气力，也能帮衬些，养昭毕竟还小，他现在开始读书，以后便不该蜗居在这崔家院里。“修远稍稍一顿，又接着说道：“我对琴艺也早有兴趣，还请父亲传下衣钵吧。”

修远对琴确实多有留意，无论制琴的还是弹琴，他都比养昭了解得多。也算，给了他一条出路吧。李闵点了点头，算是应允。

“晚上早归，我教你郭沔的琴曲。”李闵讲完便起身——他要去为崔夫人弹琴了，顺便，把那首《潇湘水云》习练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