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雨在当地政府部门的配合下，给将来的长官部安排了一个办公地点。接下来他又从干部训练团抽人去打扫卫生，置办家具，接通电源，安装电话。一连忙了十多天，这里象个机关办公地了，宁雨决定出城去察看一下地形。陈主任说：“那不是有地图吗？”宁雨不以为然地说：“地图上画的总是太简略，还是现场看看为好。从你的干部训练团抽一个人给我帮忙。”陈主任不加思索地说：“当然是小薇了。”人们大笑。
这一天夜里，宁雨梦见自己死去的父亲。父亲在梦中责怪他，为什么还没报仇。他从梦中哭醒了，坐起来悲伤了很久。是啊，父仇都五年了还没报，没办法向父亲交代，但这仇怎么报啊？只有把所有的鬼子、汉奸都杀光，才算报了仇，但现在鬼子到处横行，汉奸助纣为虐，要想把他们都杀光，谈何容易？他躺在床上翻覆了很久才重新睡去。
第二天，天气不错，宁雨和小薇各自骑一辆自行车，出了潢川城，在郊区察看地形。潢川南靠连绵起伏的大别山，北边不远就是奔腾汹涌的淮河，到处都绿葱葱的，一派万物争荣的景象，二人你追我赶，却也其乐融融。宁雨路上叮嘱小薇，要把看到的情况都记下来，最好画成图，小薇答应了。他们一边走一边记，中午感觉热了，吃了点干粮，喝了点水，坐在一棵大树下休息。宁雨问：“你跟谁学的下象棋？不错啊。”小薇眨眨眼说：“我自己学的。”宁雨冷笑道：“不可能，你自己要是学成这样，也算个天才。”小薇眉毛一扬说：“我就是天才，不服咱们再来。”宁雨大笑，说：“你就吹吧。”小薇也忍不住笑道：“是跟我爷爷学的。小时候爷爷总是带我去下棋，给我讲各种规则、各种套路，所以我很早就学会了下棋。”宁雨说：“我是从军队里学的，也没人教，看得多了就会了，来得多了水平自然会上涨的。”小薇突然问：“你喜欢我吗？”宁雨挠挠头说：“你才多大啊？就想着嫁男人。”小薇撅着嘴说：“我都十八了，生日小虚两岁，我虚岁二十了。在我家乡，就没有二十岁的姑娘。”宁雨问：“为什么？”小薇笑道：“不到二十岁就出嫁了，还有二十岁的姑娘吗？”宁雨大笑，说：“战争年代，有今天没明天的，还是别提那个。”小薇不以为然地说：“正因为有今天没明天的，所以我们才要抓紧啊！要不哪天咱们死了，就没机会了。如果年轻人都没有生下孩子，中国的抗日大业就后继无人了，你想过吗？”宁雨一时语塞，想了半天才说：“真是歪理邪说，不过也有些道理。只是生活太不稳定，恐怕走不到一起。”小薇说：“条件是不好，但要争取，咱们一起去争取吧。”宁雨没有说话，只是用胳膊搂住她。他看着不远处的田野，田野里有一棵茂盛的大枣树，和他们村口那棵大枣树特别象，他小时候经常在大枣树下玩。他就这样想起了自己的家园，不知怎么就象听见母亲的召唤一样，特别想回家。按说他也不是第一次离开家，不应该这样，这是为什么？
小薇困了，躺在宁雨的怀里睡着了，宁雨也靠着大树打盹。不知过了多久，宁雨听到天上传来一阵轰鸣，睁眼一看，原来是两架敌机。小薇也醒了，问：“什么声音？”宁雨说：“是鬼子的飞机，又飞走了。敌人可能也预料到国军会向大别山一带转移，所以派出飞机侦察。放心吧，鬼子弄不清长官部的具体位置，是不会盲目投弹的。”二人站起身，接着察看地形。他们从城南来到城北，看见不远处有条河滚滚而过，于是下车查看。突然敌机又来了，飞得很低，来回寻找目标。小薇正专心致志地画着图，全无察觉。宁雨看见一枚炮弹落在附近，连喊了几声“卧倒”，小薇都没听见。宁雨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抢步上前，把小薇扑倒在地。他们惊魂未定，就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掀起的泥土落到他们身上。小薇躲在宁雨的身子下面，侥幸没有受伤。等她回过神爬起来再看宁雨，宁雨已经倒在血泊里了。小薇一遍遍地喊着宁雨的名字，宁雨慢慢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说：“我不行了……你快回去吧。”小薇象疯了一样喊道：“不，我背你回去。”小薇蹲下身，让宁雨爬到自己的背上，但宁雨胸部已经受了重伤，怎么也起不来了。小薇当机立断，说：“你再坚持一会，我回去找人。你一定要挺住，一定啊。”她说着便骑上自行车，往城里飞奔。她没骑出多远，又发现自行车的轮胎没气了，哪里去找气管子？她只好吃力地骑着没气的自行车，一点一点往前走。午后的太阳可真毒，晒得她汗如雨下，她全然不顾，依旧拼命地登着自行车。等进了城找到干部训练团，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来不及洗把脸就去找陈主任。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诉说着发生的事，陈主任不等她说完，便安排两个男生抬着单架随她回去。童琴这一天也总是心惊肉跳，感觉要发生什么事，不过她担心的是小段在撤退途中遇到了危险，实在没想到竟是宁雨。当她听说宁雨受了重伤，生死未卜，不由得两腿发软，当时就瘫坐在地上，怎么都站不起来了。
等他们把宁雨抬回来时，宁雨已经奄奄一息了。卫生员忙着给他擦洗，但因为缺乏专业的医生和设备，无法进行手术。小薇眼泪汪汪地说：“姐，就你学过军医，你就不要推辞了。”童琴忙说：“你以为学过就可以主刀吗？要是那样当医生不是太简单了吗？再说了，他的伤口离心脏太近，谁敢动啊？”小薇大为不满，叫道：”没想到到了关键时候，你竟见死不救。“童琴耐心地说：”不是我见死不救，是我救不了。医学不比别的，可以乱试。我要是不知深浅，胡乱下手，他会死得更快。“小薇问：”那你就看着他死吗？怎么也得救啊！“童琴耐着性子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但瞎着急是没有用的。我这两下子我还不清楚吗……“宁雨吃力地睁开眼，看着陈主任，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说：“都别忙了，不中用了。我没有完成的任务，就靠你了。”陈主任忙说：“你放心养伤吧，剩下的事我来安排。”宁雨又环顾四周，问：“童琴呢？”这时童琴赶紧上前，说：“我在这儿啊。”宁雨想了半天，才一字一顿地说：“你有机会回到老家，别忘了告诉我妈，我死的地方和日子。”童琴泣不成声地说：“说什么呢？不会的。”宁雨最后看了一眼哭成泪人的小薇，问：“你是不是故意和我下成和棋啊……”小薇说不出话来，只是不住地点头。宁雨的双眼闭上了，灵魂慢慢离开了躯体，离开了潢川，向梦中的家乡飘去。他的灵魂一边飘一边自言自语：“你们不用为我悲伤，我这是解脱了。你们还没有脱离苦海，更大的苦难在等着你们……”
长官部迁到潢川后，承认宁雨是烈士，并给家属抚恤金一百元。小薇还没有从悲伤中恢复过来，有些恍忽。童琴提醒了她好几次，她才说：“还是你去吧，他喜欢的始终是你，只不过最近才对我产生了好感。”童琴又好气又好笑，说：“我是干什么的，合适吗？你不去谁去？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去，我就去，但我要是去了，你心里是什么滋味？”小薇又问：“我去领，不就承认是他未婚妻了吗？我们没有发展到那一步，我心里有点不对劲。”童琴劝道：“你既然喜欢他，就干脆进一步，承认是他未婚妻有什么不可以？心里一时适应不了，也没什么，反正他已经死了，你也就是顶个名。过一段时间再重新找对象，有什么不可以的？现在又不兴老一套了，要守寡当节妇。”小薇突然叫道：“说什么呢？他的尸骨未寒，你就说让我再找对象，你也是他的朋友了，怎么说得出来？”童琴一惊，笑道：“你还真想当节妇，立贞节牌坊啊？有这个心当然好了，不过现在就不必了。一说再找对象你就急，这再清楚不过了，你还是喜欢他，那还推辞什么呢？”小薇又问：“如果我是他未婚妻，还能推辞吗？问题是我不是。如果有人查出来呢？”童琴说：“万一有人查，我给你做证，我说你是你就是。再说了，谁那么多事去查这个？那不是吃饱了撑的吗？他救了你一场，你给他办个后事，还有钱，又不白办，多好的事啊。你忍心看着他的后事没人管吗？”小薇说：“不象你说得那么简单，我得给他按日子烧纸，三七、五七、七七、一百天，再守孝三年，即便不守三年，怎么也得一百天。”童琴不耐烦地说：“礼有经，亦有权，特事特办。咱们都算是政府中人了，就不用那一套了，一切从简吧。”小薇长叹一声，说：“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还没结婚就成了未亡人。”
最后小薇给宁雨办了后事，成了他的未亡人，在胳膊上缠上了黑纱，以示守孝。在追悼会上，宁雨过去的一个战友来了，看见小薇身穿重孝，俨然以死者家属自居，忍不住多了一句：“你是他什么人？”小薇一迟疑，童琴接过去说：“她是宁雨的未婚妻，我是介绍人，一直没公开过。在撤退的路上，二人关系得到发展，正式确立了关系，我都知道，你们不要怀疑。”童琴也写了一篇文章来纪念宁雨，登在第五战区的简报上。在这篇文章中，童琴从宁雨的父亲战死绥远写起，历数了宁雨这些年来参加过的战斗，立下的战功，最后满怀深情地祝愿他在天堂安息。小段听说了宁雨的死讯，大吃一惊，叹了口气说：“真是个福薄之人。他是个副官，在大人物身边，不大上前线。这次又提前就撤退了，本来远离了危险，结果竟被鬼子的飞机炸死了，真是出人意料。”当他听说是小薇出面给宁雨办的后事时，说：“他虽然福薄，但有了未婚妻，也算圆满了。这是你安排的吧？”童琴笑道：“也算是，不过小薇也确实看上他了。针也过去了，线也过去了，皆大欢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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