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公司把机器迁到武汉后,国民政府在郊区给他们划了十来亩地就什么都不管了。公司这次拆迁,把多年积攒的家底都花光了,股东们召开会议,指责何老板务虚名,不图实利。何老板又急又气,晕倒在会场上,坚白赶紧带人把他送到医院抢救。经过一阵紧张地抢救,何老板才睁开双眼,看见坚白等人围着他,说:“这是在哪里啊?”坚白忙说:“这是在医院。医生说了,让你安心养病,什么事都别管。”其他人也都说:“何总放心,我们一定齐心协力,坚守岗位。”何老板这才说:“你们都回去吧,坚白一个人留下就行了。”
何老板这病也不是卧床不起的病,在医院住了几天,没什么意外,他就要出院。坚白忙说:“还是再住几天吧。才缓过来,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何老板说:“我住不下去啊。你想想,现在有多少事啊?有了地皮,先要盖几间办公室,然后再盖厂房、库房,安装机器。工人的工资也该发了,这都需要钱,可哪还有钱啊?”坚白安慰叔叔说:“别着急,总会有办法的。”何老板说:“我这里也没有什么事,你先回去吧,都耗在这里干什么?过几天来接我出院。”
坚白刚回到单位,丽莎就来了,单刀直入地问:“你托的媒人呢?”坚白漫不经心地说:“我又飞不了,又跑不了,你急什么?”丽莎一本正经地说:“那次在南京,有个香客说咱们有夫妻相。我最近又找人看了八字,也说咱们适合。”坚白纳闷,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八字?”丽莎说:“你的笔记本上有个日期,那是你的生日,算卦的根据生日就能推出八字。”坚白大吃一惊,忙说:“那不是我的生日,那是我前女友的生日,你算出的结果不正确。”丽莎问:“那你的生日是哪天,我再算。”坚白烦得不行,叫道:“行了,你还出过国留过洋呢,竟然相信那套,真是愚蠢。你应该想想,咱们有多少共同点,有多少共同语言,而不是找人批八字。”丽莎撅着嘴说:“我听说批八字可灵了。没有共同语言可以培养,八字不合可没办法。”坚白哭笑不得。
坚白本来心里有些动了,但因为丽莎形象的变化,使坚白感觉和一个心机女结婚不安全,所以他又犹豫了。但他又坠入了圈套,所以心里很结结。他本来也感觉他们之间交流起来有一种障碍,坚白平时爱开玩笑,那些俗语、歇后语顺嘴流,很有幽默效果。可丽莎却经常听不懂,不住地问那是什么意思。他一解释,那种幽默效果就没了。他和童琴在一起,就不存在这个问题,真是没办法。他明白这符合他叔叔的意思,但就这样把自己的一生交出去,又觉得心有不甘。他心烦了好几天,也不知道怎么办,于是去看他叔叔。他去医院见到叔叔,先探问病情,然后又说了一些公司里的事,见没外人,才低声说:“我坠入了丽莎的圈套。”何老板很兴奋,说:“什么圈套?”坚白把经过说了一遍,最后说:“我一直以为她是个傻白甜,没想到心机这么深。我要是不答应,她就会说我rape了她。这可怎么办?”何老板笑道:“你应该明白了吧,哪个女人都不简单。既然这样了,你就和她结婚吧。你结了婚,我向股东大会提名你当总经理。有了我和二号的支持,你当总经理就没什么问题了。”坚白问:“二号会支持我吗?”何老板笑道:“这还不是明摆着的事?你都成了他家的女婿,他还能不支持你?”坚白仍然推托道:“现在这么困难,我干不了。”何老板说:“你看看这张报纸,国府迁渝以后,经济政策要变了。以后国家会大力扶植民族企业的,咱们大老远地从上海跟着国府来到这里,国府还能不管咱们?等着吧,苦日子要熬到头了。”
坚白又咧着嘴说:“最主要的是,我和她结婚,心里害怕,真担心被她算计。”何老板一怔,说:“你可真没出息,竟怕上她的当。她都嫁给你了,还算计你什么?”坚白说:“结婚以后什么都瞒不了她,就被她控制了。”何老板说:“控制控制吧,受制于女人,不出奇。”坚白长叹一声,感觉叔叔一点都不考虑他的幸福,面目是那么可憎,忍不住说:“你可真坏啊!你这是把我和丽莎都当成棋子,来巩固你的公司。”何老板有点吃惊,说:“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说你是我的棋子,那我是谁的棋子?公司兴旺发达了,咱们的日子都好过。要是炒了摊子,咱俩就上街要饭吧。”
坚白又说:“你就不想想我们的幸福吗?”何老板不耐烦地说:“你怎么还不明白?爱情都是一时的,结婚了都一样。再说,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你现在只要不讨厌她就行了。”坚白又说:“现在这么多事,哪顾得上结婚啊?”何老板一本正经地说:“你怎么这么糊涂啊?现在事再多,也不如这件事重要。现在公司人心浮动,需要一件喜庆的事来振奋人心。你们一结婚,就等于向外宣布,公司领导层是团结的,所有分裂的传言都将不攻自破。”坚白最后说:“可我们住哪里啊?你总不能让我们做露水夫妻吧?”何老板笑道:“找你老岳父说去。他是个有名的估不透,谁都不知道他有多少钱。这婚礼办得寒伧了,别说我不同意,他也不干。我就是要让工人们看看,公司有的是钱。咱们可说好了,将来你可不能光知道孝敬你老岳父,把我扔到南墙根。你回去吧,让秘书小唐来。”坚白不解,问:“找他干什么?”何老板说:“给你提亲啊。你莫非让我腆着老脸,亲自上门给你提亲啊?”坚白皱着眉头说:“那着什么急?我想他们比咱们急。”何老板说:“他们是比咱们急,说不定正等着你上门提亲呢。咱们摸准了他们的心思,打发人去一说准成。你干的好事,还让我操心,真是气死我了,你走吧。”
小唐秘书屁颠屁颠地去见二号,满面春风地去提亲。二号故作矜持,说商量商量再定。过了两天,二号找到小唐,正式同意了他们的婚事。小唐象喜鹊一样,把喜讯告诉何老板。何老板又找人看了两个日子,正式写了大红的帖子,派小唐送到二号那里。二号父女从两个日子中选了一个,这样坚白和丽莎结婚的日期就定下来了。别的问题都好办,最大的问题是没房。现在武汉由于大量外来人口迁入,房价一路飙升,买房简直是不可能的。再加上战局不稳,谁知道鬼子什么时候打过来,所以他们也没有买房。公司原来在武汉有一处办事处,和北平的相似,现在暂时充当了二人的新房。二号也是个要脸的人,本不同意这样将就,但丽莎因为抢了别人的情郎,唯恐坚白再变心,所以急于把生米做成熟饭。公司为此还成立了一个委员会,专门安排这门婚事。
坚白这些天就象木偶一样,按照委员会规定的程序活动。他很讨厌这些程序,恨不得一天就把这些活动都搞定。而丽莎的心情却非常好,笑逐颜开地拉着坚白干这干那,似乎对这些活动很享受。二人先去社会局领结婚证,然后来到成衣店做新衣服。她一本正经地对坚白说:“你应该有五套新衣服,一套长袍马褂、一套西装、一套中山装、一套睡衣,一套休闲装。”坚白烦得直皱眉,问:“那你呢?”丽莎笑道:“我怎么也得有个七八套新衣服。”坚白大吃一惊,问:“怎么要这么多?”丽莎兴致勃勃地说:“你看,我得有袄裙一套,旗袍一件,连衣裙一件,睡衣一套,西装一套,学生装一套……”坚白笑道:“你还要学生装干什么?卖什么萌啊?”丽莎说:“现在学生装也很流行的。将来回忆起学生时代来,也是穿得着的。”坚白不耐烦地说:“我就不要那么多了,一套长袍马褂、一套西装得了,要什么工作装、休闲装啊,平时的旧衣服就行了。你知道不知道,公司现在有多困难,简直是拉屎磕瓜子。”丽莎没听明白最后这句,问:“什么,拉屎磕瓜子,谁有这个习惯啊?”成衣店里的人都哄堂大笑,坚白也哭笑不得,只好耐心地解释:“那不是一种习惯,是说公司入不敷出了。你可真是个活宝。”丽莎也羞红了脸,不过仍满不在乎地说:“一辈子才结一次婚,再不要点样?以后跟你这土鳖过日子,还值得穿什么?”坚白讽刺说:“你是海龟,我是土鳖,高攀了。”丽莎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别说没用的了,裁缝来量尺寸了。”
做了新衣服,二人又去照相。在照相馆里,丽莎先照了一张举酒杯的,又照了一张读书的,又照了一张打高尔夫的,又照了一张扑蝴蝶的,又照了一张闻花香的。她看见照相馆里有把吉它,还要抱着吉它再照一张。看见她抱吉它的样子,坚白想起童琴来,忍不住鼻子一酸,赶紧掏手帕掩盖。最后,她竟要求坚白背着她照一张。坚白不耐烦地说:“算了,别丢人了,整那没用的干什么?”丽莎说:“我不,我就要秀秀恩爱。”坚白只得依她,照了一张。等一算账,坚白傻了眼,只听丽莎笑道:“你放心,不用你花钱,我早准备好了。”越到结婚的日子,丽莎的情绪越高涨,到处都是她的身影,到处都能听见她的笑声。坚白本没有什么好情绪,他不明白丽莎为什么那么高兴,于是忍不住问道:“你每天象充了电一样兴高彩烈的,真那么高兴吗?”丽莎不加思索地说:“当然了。一辈子才结一次婚,能不高兴吗?你不高兴吗?”坚白鼻子哼了一声,说:“高兴,高兴。”坚白暗想,她高兴就算了,以后少给找点麻烦就行了。至于爱情也就别想了,自古有情人也没多少成功的,凑合着过吧。
他们的婚礼是在一家大饭店举行的。那天不仅武汉总商会前来祝贺,就是资源委员会、武汉市政府都派人参加。新娘子一下车,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坚白头戴礼帽,身穿长袍马褂,和丽莎一起招呼客人。丽莎这天穿的袒胸露背的白婚纱,象只蝴蝶一样飞来飞去,一会英语,一会中文,象演员一样尽情地表演。当二人往一起一站,人们直皱眉,都不说话了。原来新郎、新娘的装束一中一西,太不和谐了。坚白只好又换了一身西装出来。他强颜欢笑,和客人们碰杯。他本来酒量很大,但今天的客人太多了,他早上又没吃饭,到中午就有点晕了。他醉眼朦胧地把一名女学生当成了童琴,敬酒的时候忍不住泪如泉涌,久久都不离去。丽莎见状,只得暗中拉他,却怎么也拉不动,只好拧了他一把,低声说:“你认错人了。”坚白揉揉眼,端着酒杯走了。
第二天,坚白感觉累了,于是想休息。丽莎说:“我听说武汉才成立了一家孤儿院,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咱们去捐点钱吧。”坚白忍不住说:“你可真有创意。人家结婚都走亲访友的,你去看孤儿。”丽莎说:“这多值得回忆啊,去吧,晚上再休息。”坚白无奈,只得和她来到孤儿院。他们一下车,就被记者包围了。面对记者,坚白没什么可说的,只憋出一句话“该过年了,给孩子们点压岁钱。”丽莎侃侃而谈:“现在外敌入侵,战乱不止,无家可归的孩子很多。他们都是祖国的花朵,肩负着民族的希望。古人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再苦也不能苦孩子,我和我丈夫愿意为国分忧,略尽绵薄之力,献出一点爱心,帮助孩子们。这是我们结婚以后第一次做慈善,以后还会经常来的。”坚白听着她引经据典的,忍不住想笑,丽莎偷偷踹了他一脚。他们进去先给孩子们发糖,孩子们围住他俩。丽莎给一个孩子擦去脸上的鼻涕,然后把孩子抱起来,和孩子们一起合影。最后才捐出一千元。结果他们的行动成了报纸上的头条新闻,大家都知道了,有一对新婚夫妇给孤儿院捐款。坚白讽刺道:“你也太爱出风头了。”丽莎不以为然地说:“你怎么还不明白?我这是在提高你的知名度,改善你的形象。你将来当了企业家,这都是必要的。”
他们结婚以后,何老板便提出辞职,推荐坚白代替自己。二号虽然有些迟疑,但也不好反对他的女婿,其他小股东就更不用说了。但股东大会给坚白立下期限,如果半年之内不能恢复生产,自动辞职。正在坚白抓耳挠腮的时候,政府出台了新政策,军方要把一些军需品交给民营企业生产。军方提供原料,回收产品,企业收取加工费。内迁企业爱国心切,政府优先考虑。考虑到这些企业大都损失惨重,政府又给他们提供了一笔无息贷款作为启动资金。有了这个政策,他们这家公司最终没有发生分裂,还渡过了难关,坚白也保住了总经理的位子。坚白暗想:“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呢?难道是他和丽莎结婚的结果?笑话,还不是国民政府政策的结果?如果自己婚前多坚持一步,就自然而然地渡过了难关,也不至于失去爱情。当然了,如果自己当时坚持不和丽莎结婚,自己现在也当不上总经理,但叔叔又没带儿子,那还不是早晚的事?现在说什么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