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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事业坚白变心

战争中的选择

他们公司的机器分装了几艘轮船,就又开始沿江向西走。工人们和机器坐在一起,公司的上层乘坐了一艘客船。江面上络绎不绝的是插着青天白日旗的轮船,那是政府在搬家。两岸的村庄、城镇象连环画一样,在人们眼前移动。混浊的江水汹涌咆哮,打着旋涡从上游流下来,感觉特别快,那是因为船在沿江上溯。他们的船走到芜湖附近,遭到鬼子的追炸,损失惨重。何老板忧心忡忡,把坚白找去,语重心长地说:“这次拆迁困难重重,我就怕公司内部有人闹分裂,打退堂鼓。”坚白说:“你说的是二号?”何老板说:“是啊。所以我才希望你和丽莎结婚,把二号绑住。”坚白没有说话,只听他叔叔又说:“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意中人,但事到如今,你只好牺牲了感情。我把话放明了,你如果能帮公司度过难关,将来就可以继承我的位置。我两个儿子一个都没带,你还看不出来?”坚白皱着眉说:“你现在让我接手,就是为难我,我干不了。”何老板笑道:“我让你接手,就会给你创造条件,扫清障碍,你不用担心。你和丽莎结婚就是第一步。”坚白说:“可我不喜欢她啊。她就象个外国人,我和她说话都费劲。再说,我就是和她结婚了,要是还不能制止分裂呢?”何老板笑道:“你说的不是问题,处长了就好了。爱情就是那么回事,结婚以后都一样。我也是过来人,说实话,我年轻的时候喜欢的也不是你婶婶,为了事业,我和她结婚了,还不是照样过日子?至于说你们结婚以后,还不能制止分裂,也不能怪你们,我也会让你继承我的事业,只是那时候就更艰难了。为了防患于未然,想到的办法都得用上。诶,你们那天逛得怎么样?”坚白说:“不怎么样,就逛了一座佛寺。”何老板说:“很好啊。后来呢?”坚白又把经过说了一遍,何老板笑道:“她也许是故意制造意外,你那天就该把她上了。”坚白说:“那天我和她吵了一架,一看见她就烦,哪有那个心情啊?”何老板说:“也是,干那种事要心情。你以后就要培养心情,争取早日把她拿下。”坚白不以为然地说:“这成什么了?你怎么能说得出来?”何老板低着头说:“那我就不说了。话糙理不糙,你回去好好想想,这不是玩笑话。我们以后的困难也许还要多,还要大,万一我哪天两脚一登上了西天,你就应该把担子挑起来。你和丽莎结了婚,地位就巩固了,办事就容易多了。这是多好的事啊,你还这个那个的。”

  坚白虽然舍不得童琴,去和丽莎结婚,但公司总经理的位子还是很诱人的。他也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开个公司,千万的资金都由他调动,那该多么愜意啊!现在这样的机会就在眼前,他不可能不动心。但一来是现在很困难,公司总经理不好干;再一来还要放弃自己心爱的女人,他又非常纠结。他站在甲板上,望着北方,想起一件件的往事。他想起了二人在火车上的巧遇,想起了二人在轰炸中相拥,又想起了童琴出的那个留他过夜的点子,“亏她想得出来,竟让我和臭棋篓子去下棋。”他忍不住笑了,为她的智慧而欣慰。在南京,他实在没想到童琴出了意外,不过还好,见了一面,但以后什么时候相见就不知道了。他们分开才几天啊,现在就断绝关系,别说是做,就是想他都不愿意想。他也知道,叔叔说的也是实情,公司现在很困难,什么可能都有,有什么办法就得用什么办法。叔叔连自己的死都说出来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他心里真恨自己,恨自己不是英雄,不能摆脱现实的羁绊,和心爱的人在一起。

  正在他心烦意乱的时候,丽莎穿着一件白色的风衣凫凫地走过来。坚白虽然烦她,但想起叔叔的话,于是没话找话说:“你既然在美国呆了三年,怎么从没提起过美国的生活?”丽莎嫣然一笑,说:“你又没去过美国,我一说那里的情况,让你说什么?”坚白说:“那你今天就说说吧,我象小学生一样听。”于是丽莎说起了美国的强大、富饶,仿佛在谈论一个神话中的国度。坚白问:“美国既然那么好,你回来干什么?”丽莎叹口气说:“别提了,我想起来就后悔。我们留学生听说中国要打仗了,都象打了鸡血一样,想也没想就回来了。回来以后我才知道,什么都干不了。正在我郁闷的时候,不是遇上你了吗?你说得对,给了我正能量。只要我们是有良心的中国人,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会有作为的。”坚白想了想说:“现在就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你知道吗?公司这次拆迁,内部分歧很大,你爸爸不太赞成。如果你能影响你爸爸,别让他打退堂鼓,你就算立功了。”丽莎想了想说:“你太高估我了,我哪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如果我们的关系能进一步,我爸爸为了我,也许就不闹意见了。”

  坚白一看把自己绕进去了,于是转移话题说:“你说英语怎么那么怪呢?”丽莎精通英语,忙问原因。坚白说:“你看啊,在汉语里,公鸡、母鸡、小鸡,一看都是鸡,就象一家子。在英语里,却是三个单词,各不相同。汉语里的一家子,翻译成英语就互相不认识了,你说怪不怪?还有啤酒、白酒、葡萄酒,中文一看都是酒,在英语里也成了三个不相关的词。英语破坏了它们之间的联系,光增加记忆量。”丽莎笑了,说:“你说英语增加了很多不必要的困难,中国也有这种情况啊。一个妻子,又叫娘子,又叫媳妇、又叫老婆,又叫配偶,又叫夫人,又叫太太,新派的叫亲爱的,旧派的叫内人,谁知道还有多少种?你都知道吗?”坚白说:“你说的那是方言,一个地方不见得有那么多说法。”丽莎又说:“那就说共同存在的。外国的七音,简谱用1、2、3、4、5、6、7表示,多么简单。再正式点,用七个字母表示,也很简单。给七个字母加上升降符号,就有了十二个半音,这多么好记啊!中国呢,先是宫、商、角、徵、羽五音,又有黄钟、大吕等十二个,都是专用名词,看不出一点联系,我一看就头疼,实在太烦人了。还有那些化学元素,都有外文符号,结果中国非要造奇形怪状的字,谁记得住?外国的知识是把复杂的东西简单化,所以很好学,很好记。中国正相反,把简单的东西复杂化,初学的人望而生畏。最不可解的是纪年法,本来象西方那样,只要确定一个起点,就可以按数字排下去。可中国的纪年法,真是五花八门。有个美国人问我,中国的干支纪年法是怎么回事,我给他讲了整整半天,也不知道他明白了没有。”坚白本是没话找话,没想到引出她这么多话,不耐烦地说:“这你还不明白?过去有知识的人都是特权阶级,他们不愿意知识普及,于是生造很多的专用名词,把一般人难住。”丽莎不明白,问:“知识应是大众的,他们为什么不愿意普及呢?”坚白说:“这么跟你说吧。你是一个乐师,我想向你学,我学会了就会把你顶替,你还愿意教我吗?不愿意教又不能明说,于是造很多专用名词把我吓住。前两年的文字改革,为什么推行不下去?文字简化了,大家都可以学会,就砸了知识分子的饭碗。所以他们宁愿文字繁难,只有他们自己能学会。一般人有了事,只好找他们帮忙。”丽莎忿忿地说:“没想到,知识分子这么自私,把知识垄断起来。”坚白又说:“至于那些能带来好处的技术,就更明显了。你没听说过去那些工匠,传儿不传女。”丽莎不明白,问:“为什么?男女平等嘛。”坚白说:“因为女儿是要出嫁的,她出嫁以后就会把那些技术带到婆家,给自己找来对手。”丽莎说:“但知识最终也垄断不住啊?”坚白说:“垄断一天就给他们带来一天的好处,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你刚才说干支纪年法,六十年一个周期,正好反映了中国的一种历史观。”丽莎问:“什么历史观?”坚白说:“我听说,它反映了一种循环的历史观。”丽莎不明白,问:“什么是循环的历史观?”坚白感觉不好回答,想了半天才说:“你看《三国演义》一开头就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也算是循环的历史观。你是不是做过中西比较啊?”丽莎说:“我们刚到美国的时候,最喜欢把所见所闻和中国比。你要是出过国,也会不由自主地这么做的。诶,你想去美国吗?”坚白漫不经心地说:“美国人又不是我儿子,我去那里干什么?”

  丽莎想了半天,也不明白坚白这句话的意思,又不好问,只好转移话题问:“你女朋友呢?”坚白吭哧了半天,才说:“早分手了。”丽莎暗喜,问:“为什么?”坚白叹口气说:“在南京我劝她跟我走,她说那是私奔,说什么也不同意,于是就分手了。”丽莎皱着眉说:“你女朋友怎么那样啊?要是我,就不管那个。再说,现在如果都按老规矩办,什么都耽误了,后悔就来不及了。”坚白只好说:“你想当野鸳鸯啊?”丽莎问:“什么是野鸳鸯?”坚白说:“就是最简单的夫妻。”丽莎兴致勃勃地问:“简单成什么样?”坚白笑道:“天做帐,地做床,其他什么都没有。”丽莎皱着眉说:“那也太简单了,最起码也得有间草房子啊,就象牛郎织女那样。”坚白笑道:“就是你想将就,你爸爸也不会同意。你想,你爸爸大小也是个老板,嫁女儿太寒伧了,还不被人笑死?你又是个海归,怎么也得挑个金龟婿啊。”丽莎叫道:“你才是海龟呢,这个词可真难听。诶,为什么一说到女婿,就说是金龟婿啊?乌龟不是骂人的话吗?”坚白说:“可能我们的祖先和我们不一样,他们喜欢乌龟。据说有一种五总之龟,活了一千年,无所不知。日本人就不讨厌乌龟,所以他们的姓氏有龟田、龟山等。”丽莎笑道:“也是。我们很多的老规矩,都能在日本找到。他们学了我们的,还打我们,真比逢蒙还坏。”坚白笑道:“你对上古的神话感兴趣?”丽莎说:“是啊,我在美国的毕业论文就是中国神话和西方神话的比较。”坚白兴致勃勃地问:“你比较出什么来了?”丽莎滔滔不绝地说了半天,坚白似懂非懂,于是转移话题,问:“你去过美国,又要随公司内迁,你妈舍得吗?”丽莎一听,神色黯然,幽幽地说:“我妈早死了,要不是有她的照片,我都不记得她的样子了。我妈死后,爸爸又娶了一个,就不管我了,只有一个保姆照顾我的生活。后妈对我不好,一看见我就烦,所以爸爸才送我去美国读书。在美国,我学会了自立。人家美国的学生和中国学生不一样,中国的学生靠家里,美国的学生都是自己打工养活自己。我们在美国念书,有时间还要去做工。我在美国当过车模,卖过化妆品,去酒吧当过服务员,唉,真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啊。”坚白听了她的话,感觉有点可怜她,还有点佩服她,问:“你经历那么丰富,怎么没找个对象?”丽莎叹口气说:“找是找过,不知什么原因,都处不长。第一个,处了一年,不知什么原因和我断了联系。第二个处了三个月,又不知什么原因不找我了。我一生气,就下决心不找了。直到认识了你,才重新唤起了我的热情。”坚白问:“他们和你分手的时候,没给你解释吗?”丽莎说:“他们都是不了了之的,没有解释。等我找他们时,已经找不到了。”坚白开玩笑说:“可能他们都觉得你太漂亮,配不上你,主动退出了。你不知道,那些长得太漂亮的女孩也不好找对象。你长得和明星似的,哪个男的看了都自卑,所以就退出了。”丽莎听了心花怒放,说:“你看见我也自卑吗?我命令你鼓起勇气,大胆往前走。”坚白又转移话题说:“你有没有中国名字?就叫丽莎吗?”丽莎笑道:“我当然有中国名字了,叫绿棣,绿色的绿,棠棣的棣。中国的留学生到了外国,都要再取一个英文名字,我的老师给我取的丽莎,没想到反倒叫开了。”坚白笑道:“绿棣,不错。”

  船到九江,要补充煤炭,所以停了一夜。丽莎又要约坚白去逛,坚白说:“算了吧,我一想起上次和你逛南京,心里就堵得荒,没碰上一件痛快事。再说九江也没什么可逛的,还是消停消停吧。”丽莎说:“怎么没有可逛的?诸葛亮在这里舌战群儒,白居易在这里写的《琵琶行》,宋江在这里写的反诗。”坚白笑道:“哟喝,你还长学问了。我要是不去,还真有点对不起你。只是天不早了,就在附近转转算了。”丽莎只好同意。

  二人来到琵琶亭上,只见碧空如洗,皓月当空,照得万里江山如同白天一样。澄江如练,波涛汹涌。丽莎忽发奇想,问:“你说白居易给琵琶女写完诗后,还会发生什么?”坚白说:“我想那天不早了,他们就都回去睡觉了。”丽莎说:“太简单了。”坚白说:“那你说他们还会干什么?”丽莎诡秘地一笑,说:“我总感觉没那么简单,后面还应该有故事。”坚白把嘴一撇,说:“什么故事?总不至于白居易看上琵琶女吧?你让那个茶商情何以堪?”丽莎推了他一把,说:“你想到哪去了?我是这样想的,琵琶女的琵琶弹得好,为什么不在九江收徒传艺呢?有了大诗人白居易给她写的诗作广告,还愁招不上徒弟来吗?她真应该利用好这次机会。”坚白哈哈大笑说:“真有你的,想象力真丰富。可她有老公,她老公是个商人,养得起她,是不会让她收徒弟的。”丽莎不以为然地说:“她有一手的绝活儿,还依靠别人干什么?”坚白笑道:“她哪有你这样的思想?再说,那个年代,琵琶女就和妓女差不多,是被人看不起的。”丽莎说:“还是人家美国好,女人可以和男人一样去奋斗。如果琵琶女到了美国,不用任何人养活,日子过得也错不了。”坚白说:“在中国就只有感叹红颜薄命了。”

  天晚了,他们回到船上。丽莎说:“我这几天老是做恶梦,晚上睡不着,你就多陪陪我。”坚白说:“你让你爸爸陪你啊,我陪不方便。”丽莎鼻子哼了一声,说:“我都这么大了,有的话也不好和爸爸说。再说,他成天在外边瞎忙,也没时间管我。”坚白为难地说:“不太好吧。”他们来到丽莎的船舱,拉开电灯。坚白发现丽莎的船舱是很豪华的单间,里面有床、有衣架、有洗手间。丽莎拿出一本相册说:“你不是没去过美国吗,那就看看我们从那里拍的照片吧。”坚白接过相册刚看了二三页,丽莎突然抢过像册,抱在怀里。坚白纳闷,问:“怎么又不让我看了?”丽莎支支吾吾地说:“这里有我的个人隐私,现在不能给你看。”坚白更加好奇,一心要看,便过来抢,丽莎把相册举得高高的,四处躲。突然,丽莎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了,坚白一时收不住,也扑倒在丽莎的身上。二人脸对着脸,坚白忍不住亲吻起来……

  正在这时门开了,丽莎的爸爸迟仲明进来了。他见状大吃一惊,象狮子一样吼道:“怎么回事?”他这一声吼,惊动了全船人,有人便来看热闹。坚白赶紧站好,嚅嚅地说:“叔叔,你误会了。”丽莎看见父亲,低着头说:“爸爸,你怎么进来也不敲门啊?搞得我们多不好意思啊!”她父见女儿不慌不忙,更加生气,暴跳如雷地喊:“倒底怎么回事?说!”丽莎装作无奈地说:“怎么回事,你不都看见了吗?他喜欢我,迫不及待了。”迟仲明两步便冲过去,揪住坚白的领口就要动粗。丽莎忙把父亲拉开,说:“爸爸,你干什么啊?你把他逼得狗急跳墙,把内幕说出去,我的脸往哪搁?”坚白指指门外围观的人,低声说:“外人早知道了。”她父亲问:“那你们说怎么办?”坚白低头不语,丽莎说:“我想,反正他是喜欢我的,咱们就这么着吧。”她父亲指着自己的女儿,厉声问坚白:“你喜欢她吗?”坚白还在犹豫,丽莎又拦住父亲说:“看你这样子,都把他吓坏了,他敢说实话吗?”坚白看到丽莎沉稳的样子,非常惊异。他一时也理不清思绪,又怕迟仲明动粗,只好顺着丽莎的话点了点头。丽莎笑道:“他都点头了,你还不信吗?你就成全我们吧。”迟仲明哭笑不得地说:“原来你们是串通好的,真气死我了。还是老话说得对,女大不中留啊。小子,你听好了,你去托媒人吧。”坚白只好同意。丽莎恶狠狠地说:“你去安排吧,否则的话,你就别想在公司混了。”坚白失魂落魄地出去了。

  坚白惊魂未定,想起今天这件事,还有丽莎前后形象的变化,真是惊掉了他的下巴。丽莎喜欢自己,他也知道,但她一向是个傻白甜形象,所以坚白有些轻侮她。而今天她表现出来得非常镇定和胸有成竹,好象所有的一切都是预先安排的。她的傻白甜形象原来都是装的,她原来是个藏得很深的心机女。她设计了这么个局,使坚白不得不同意和她结婚,否则她就反咬一口,说坚白强奸她,令坚白声名狼藉。这个时间选择得也很好,否则他们到了武汉登了岸,坚白活动空间就大了,这种意外就难以产生了。当然,丽莎所有的心机都是为了追求坚白,目的还不算罪恶,但以后就难说了。坚白一想到和她结婚,后背就冒凉风,但事已至此,还能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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