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课的时候，童琴把从白琴师那里学到的理论一讲，虽然也是一知半解的，也赢得了很大的成功。她也不敢说出那些理论的来源，只是说从大学里学的。她一有时间就去找那个丑陋的琴师，从他那里借来他们的宣传材料，改头换面地在干部训练团宣传。
这里的学员都很喜欢她的课，只有一个男体育教员总是用戒备的眼神盯着她。这个体育教员姓余，瘦高个子，红脸，尖下巴，一双老鼠眼滴溜溜乱转。有一天童琴下了课，迎面遇见他。童琴上前打招呼，他一本正经地说：“童老师，你的水平很高，讲得不错，学生喜欢，是哪个学校毕业的？”童琴听到意外的奉承，心里一怔，不知他要干什么，于是客气地说：“都是老生常谈，是我在大学里常见到的东西，没什么见解。”余老师又说：“你的水平很高，前程非常远大，千万不要因为一点细节把自己耽误了。俗话说，细节决定成败，是不是？”童琴听他说得云里雾里的，但不知道他的来头，耐着性子说：“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别兜圈子了。”余老师说：“咱们以后都是同事，我比你早来几天，算你的哥，你不要介意。我也是为你好，不忍心看你走上邪路。也许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你就当我没说。你就从百忙中抽点时间，听我啰嗦两句。”童琴还是没听明白他要说什么，不耐烦地说：“你倒是想说什么啊？”余老师说：“我可直说了，你不要介意啊。我也是为你好，说的对不对的你就担待点。你的前程非常远大，一定要注意细节，不要因为小节坏了大事。”童琴听着他这一番车轱辘话，还是不明白他要说什么，于是说：“我还有事，你长话短说行不行？”余老师说：“我说的也许不对，你不要介意。你看啊，现在委座英明，政治气氛宽松了，这当然是好事。但年轻人非常单纯，容易被人利用。为了党国的未来，为了年轻人的前程，我们这些教官说话办事要非常谨慎，不要把年轻人带到邪路上去，你说是不是？”童琴总算听出点音来，问：“我怎么不谨慎了？”余老师又说：“我说了你别生气，如果我说得不对就当我没说。你，我当然是提前以一个兄长的名义提醒你，你不要在这里散布左倾思想。”童琴总算听明白了，但因为不知道他的来头，还是耐着性子点点头说：“知道了，谢谢。”过了几天，这个人又对童琴说：“你怎么没改呢？小心被CP利用了。”然后他又是一番苦口婆心地劝。童琴依然笑道：“我下次一定改。”
童琴出来以后，就开始打听他的来路。有个白胖的老师说：“他啊，什么都不是，就是爱管闲事。他刚来的时候，和一个老师住一个房间。二人形影不离，有说不完的话。过了没两天，二人便吵翻了。”童琴兴致勃勃地问：“为什么？”白胖的老师说：“谁知道啊？三天香两天臭的。他的办公室门上写着四个字，闲人免进，你说有意思吗？”童琴忍不住笑道：“真是笑话，他以为他是谁啊？就是李长官门口也不能写这四个字啊？”童琴心想，哪里都有这样的人，真讨厌。过了几天，余老师又对童琴说：“我都说你好几次了，你怎么还没改呢？”然后又说了半小时。童琴不软不硬地说：“你管好自己就行了，操那么多心干什么？”他还没听出童琴的态度，依然说：“咱们都是为党国培养干部，当然要为他们的政治思想负责，是不是？我实在不忍心看着广大青年被赤化了。”童琴也不示弱，说：“你是个体育老师，只要上好你的体育课就行了，政治课还轮不到你管。你要是精力旺盛，就去前线打鬼子，不要在这里扇风点火。”他碰了钉子，象个好斗的公鸡，激动地说：“我是为你好，你不要好心当成驴肝肺。我可不想受你的连累，为了说明我的光明磊落，我要把咱们的对话如实上报。”童琴咬着牙说：“请便。”她便退出来。
几天过去了，童琴照常上课，就象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样。她后来才知道，那个余老师还真把她告到陈主任那里，陈主任以“长官部没有相关规定”为由，不愿意管。长官部也听说这个干部训练团搞得不错，于是组织了一次听课。童琴讲得不错，引起阵阵掌声。那个余老师竟挤到李长官身边，说：“她讲的和CP的宣传一个味儿。”李长官不耐烦地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没事找事了。”余老师碰了一鼻子灰，一连蔫了好几天。有一天他又见到童琴，说：“我也是一心为了党国，为了大家好啊，你不要误会。”童琴脚步都没停，只说了两个字：“讨厌。”
由于在干部训练团的生活比较舒心，所以童琴就不大想念坚白了，就是偶尔想起来，也很快就被其他事情冲散了。以前她也看过不少张恨水写的言情小说，也以为爱情是了不得的事，现在她才感觉爱情和革命理想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她读着CP的宣传材料，内心充满了希望和热情，对个人问题考虑得就少了。她和那个琴师有过多次接触，受到他思想的影响，自然也想了解他们组织的情况。有一天，她把一些CP的文件还给那个琴师，二人找了个避静之处说话。童琴说：“我要求加入你们的组织，怎么样？”那个琴师说：“我早就考虑过你的情况，你在那种地方工作，还是不要加入的好。你作为组织的外围成员，也同样可以进行革命工作。”童琴说：“你们是不是不相信我？”那个琴师笑道：“不是。你现在也可以写申请书，交给我，我交给组织讨论通过。这可不是说入就入的，要经过三步。第一步就是你这种情况，是积极分子。第二步才是预备党员，一年后才是正式党员，一步比一步严。现在是孙刘联盟了，以前的CP分子是很危险的。你可要想好。”童琴想了一下，又问：“加入你们的组织以后，还能找对象吗？”那个琴师不由笑道：“可以。我们CP人不是苦行僧，不禁欲，不干涉成员的私生活，保障成员们的合理需求。你怎么开始问这类问题了？”童琴说：“这有什么出奇的？我是个正常人，将来是要找对象、结婚的，这很正常啊。”那个琴师突然说话变得结巴了，想了一会才说：“我也没问过你，你有对象吗？”童琴把脸一扬，笑道：“你猜。”那个琴师说：“那就是有了，你先说说你对象的情况吧。”童琴听说让她介绍自己的对象，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说：“他是个小白脸，爱说爱笑的。他的父亲是大学教授，他在他叔叔的公司工作。在上海的时候，他帮着他叔叔拆迁工厂，我参加了看护伤兵的工作。后来上海要失陷了，他又帮助我们青年学生撤退回南京。后来他们要撤退到武汉，他约我一起走，我感觉没结婚没定婚的，不是个事，所以没跟他去，跟着姐姐、姐夫来到了徐州。你放心，他绝对是个进步青年。组织上也管这个吗？”白琴师听完，笑道：“条件不错嘛。你加入的时候，这些都要向组织如实汇报，等待组织审查。”童琴说：“没问题。要是通不过呢？”白琴师严肃地说：“那你就要做出选择了。你是保持原来的社会关系，还是追求革命的理想，就看你的了。”童琴想了一下，又问：“当初你是怎么想到要发展我的？”那个琴师笑道：“其实有些事情也是偶然的。我的宣传，真正感兴趣的不多，只有你一再问我敌进我进的问题，就这样咱们就有了来往。你一个女孩，怎么还对打仗感兴趣？”童琴说：“你所说的敌进我进，我听着不合常理，心里纳闷，所以就问了一下，没想到还真有收获。后来呢？”那个琴师又说：“后来我又发现你比较谨慎，于是就决定发展你了。”童琴笑道：“那是吃一堑长一智。我上学时吃了大意的亏，到社会上当然会谨慎的。”
琴师说：“那个干部训练团里有国民党员、三青团员吗？”童琴说：“当然有了，不过都很希松，谁也不当回事。还有那么两三个人，老是向领导打小报告，什么都不是，还什么都管，特别讨厌。”白琴师笑道：“哪里都有这种人，我见得多了。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你要和他们周旋，也要提防他们，搞清楚他们有什么后台。就怕他们是什么保密局的，专门监视左倾言论，你更要小心。他们有什么主张？”童琴又说：“他们的主张和你们不一样，他们把抗战胜利的希望寄托在外援上，不是指望苏联，就是指望英法美；你们把抗战胜利的希望寄托在群众上，口口声声不离群众。”白琴师说：“你赞成哪边的主张？”童琴说：“我感觉这两方面并不矛盾，所以我都赞成。我们既要依靠群众，又要争取外援。”白琴师笑道：“你是两边通吃啊。”童琴一本正经地说：“这叫无党无派，择善而从。不过仔细想想，还是你们的主张更对，得民心者得天下嘛。”白琴师说：“得民心者得天下，很多人都懂，为什么还是失败了？主要是因为，他们没有把民这个概念进一步分析。民的成份也很复杂，分很多阶级，革命者要明白，闹革命要依靠谁，反对谁。”童琴问：“那你说，我们抗日救国，应该依靠哪部分人？”白琴师说：“当然是依靠普罗大众了，依靠最广大的农民、工人、知识分子了。”童琴说：“至于群众工作，我也做过，感觉他们都又麻木又愚昧。我说半天，他们只顾点头，都不知道他们听明白了没有。”白琴师说：“你不能简单地把自己的想法给他们灌输。要想把群众的积极性调动起来，就要放低身份，深入到他们中间，关心他们的疾苦，解决他们生活中的各种问题，废除各种陈规陋习，把他们解放。只有他们得到了解放，得到了实惠，才会参加到抗战中去。将来抗战胜利了，一个平等的、自由的、民主的新社会也建立了。如果只想着光复旧物，群众的生活还是那么苦，他们是不会跟你走的，那是没有出路的。”童琴又问：“我出身也不是工农，是不是就不能参加革命了？”白琴师说：“没关系。你虽然出身不是工农，但你如果站在他们的立场上，为他们说话，也同样可以参加革命。事实上，很多革命领导人都不是出身工农，但他们脱离了自己出身的阶级，也可以成为革命的领导人。”童琴又问：“我可不可以在干部训练团发展组织？”白琴师说：“还是不要吧。你先在那里站稳了再说。”
童琴一路上想着他的话，感觉他们的组织真是一个有崇高理想、有深刻理论的组织，是值得向往的。她也梦想着有一天成为一名CP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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