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老先生一走,宁雨还真感觉有点为难。自己拉一支队伍,要考虑方方面面,他哪有经验?但人招上来了,如果再解散了,还不得让乡亲们笑掉大牙?他们对外宣称是二十九军一三二师的一个特别独立大队,实际上只是一小队民兵。他按照民兵的办法,只是组织在一起训练,并不发饷,也不管饭,更没有统一的服装。武器也不够,只好以猎枪、铡刀片、红缨枪充数。宁雨给他们制定了纪律,帖在墙上。但他们都不懂,宁雨只好一句一句地念给他们听,有时还要停下来进行解释。他们只是天天训练,没有主动出击,鬼子还顾不上他们,十多天过去了,倒也没事。有一天宁雨带着他们练习越野,只见大路上过来一个鬼子,一瘸一拐的,一边走一边张望。宁雨对部下说:“他受伤了,等他过来,咱们上去抓住他。”他们都藏在路边的树林里,等着那个鬼子。那个鬼子走过来,宁雨作了个手势,有个哥们抠动了火枪的扳机。火枪发出嗵的一声,喷出烟火,火药和石子、沙子打到鬼子身上,头发烧着了,脸也勲黑了。鬼子一时没明白过来,哇哇乱叫。大家看着,都开心地大笑起来。宁雨又指挥大家冲上去,你一锹我一镐地乱打,不一会,那个鬼子便躺在地上直哼哼。宁雨见状,忙说:“别打死了,要抓活的。”有人拿出绳子把他绑好,押回村里。
他们象打了大胜仗似的,都兴高彩烈的。有个高大的新兵说:“都说鬼子不好惹,我还以为有三头六臂呢。今天一看,原来就这样,有什么了不起的?”有个粗壮的新兵说:“是啊,早知道这样,还训练什么,直接上吧。”宁雨赶紧劝阻说:“他是个伤兵,脱离了大部队,所以才这么好打。如果遇到鬼子的大部队,就凭我们现在的战斗力,别怪我说话难听,恐怕是有去无回。”大家都说:“瞧你说的,我们都训练了这么多天了,至于那么怂吗?”宁雨耐着性子说:“鬼子有九二步兵炮,有三八枪,还有坦克,咱们有吗?”人们不服,说:“你都说过一百遍了,我们都知道了。但你也说过,我们人多,面对面打不行,可以偷袭。如果咱们老是窝着不敢动,乡亲们就会失望的。”宁雨只好说:“可咱们现在的战斗力真不行,打仗不是闹着玩的,万一你们都开挂了,你们的父母、妻儿就会骂我……”大家七嘴八舌地说:“我们是抗日的队伍,甘心牺牲。”有一个四楞脑袋的人说:“你是不是被鬼子吓怕了?”宁雨腾地站起来,说:“你这人真不识好歹,吃了亏就明白了。”
这一天,宁雨去联系军装的事,回来听说有的弟兄竟出发打鬼子去了。他一听就急了,赶紧去找。平时大家都谈论过,一旦打起来,预设的战场在哪里,所以宁雨很容易便找到他们。他们隐蔽在公路边的玉米地里,玉米秸已经枯萎,但棒子还没掰。宁雨劝他们回去,他们还不肯。正在双方争执的时候,公路上出现了一队鬼子的军车,上面拉着很多枪支弹药,每一辆军车上都架着一挺机枪。宁雨指着鬼子的军车,低声问:“还打吗?”大家看看自己的家伙,有几枝步枪,有鸟枪,甚至还有铁锹,都不说话了。那个长着四楞脑袋的人说:“这都看见鬼子了,要是连打都不敢打就回去,也太丢人了。”宁雨说:“看情况不对,撤出战斗是正常的。我们要想和鬼子打,至少得再训练三个月。”那人还是不甘心,竟站起来说:“我再看看。”宁雨赶紧去拉他,已经晚了,敌人发现了他,一梭子弹打过来,他躲避不及,被打中了肩膀,倒下了。人们都看着宁雨,宁雨赶紧掏枪,一枪打中了敌人的机枪手,然后招呼大家趁机撤退。回来以后,大家都蔫了,同时也开始听指挥了。宁雨安顿好伤员,商量下一步怎么办。宁雨感觉,还是把他们带到正规部队见识一下,否则都不知道天高地厚。
一天,宁雨带着弟弟们来到父亲的坟前,向死去的父亲告别。他向坟上培了些土,默默地对父亲说:“爸爸,我又要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回来。你临终前嘱咐我给你报仇,几年来我始终没忘。但我现在越来越糊涂了,你的在天之灵能不能告诉我,你的仇人倒底是谁啊?就算我把他杀了,现在鬼子正闹得欢,我能回家过安生日子吗?”他隐隐约约的感到,他的仇不是他一人的事,而是和全国人民联系着,所以这个任务很难完成。
他把弟弟们嘱咐了一番,便带着自己的队伍出发了。一路上除了败逃的士兵,正常的行人很少,脸上还都带着惊恐的神色。田野里的庄稼已经成熟了,但人们都不敢收割,以致腐烂在地里。远处不时腾起一团团的浓烟,是乱兵们在烧烤抢来的食物。因为不断有败退的士兵加入,也不断有人退出,他们这支队伍的规模时大时小。宁雨开始制定纪律,严禁抢劫,但不抢劫,他们又没有吃的,真是左右为难。以前带兵,有什么问题就向上反映,还没有感到什么困难,现在不同了,什么都要自己拿主意,感觉真是费心。他想,为了振奋人心,应该和鬼子打一仗,但就凭现在的战斗力,他们只能去打那些单个的鬼子,看见大队的鬼子只能逃跑,真是左右为难。这时有人传说,东北军里有个团长名吕正操,带领部下撤到小樵镇,便公开脱离了大部队,在平原上打游击。宁雨感到自己和吕正操的想法不谋而合,于是带着自己的队伍去投。他们到了小樵镇村口,只见这里连个卫兵都没有,一个背筐的大爷正在拾粪。宁雨上前便问:“请问大爷,吕正操的人在你们村驻扎吗?”那个大爷抬起头说:“吕司令啊,他的队伍可好了,从来不扰民,打了很多胜仗。”宁雨忙问:“那他们在哪里?”大爷说:他们早转移了。“宁雨心里凉了半截,又问:“那你知道他们转移到哪了吗?”大爷说:“不知道。”宁雨又问了好几个人,大家都说不知道。这时过来了个抱孩子的妇女,宁雨也不抱什么希望了,最后再问一次吧。那个妇女说:“我就知道吕司令的队伍向北走了。”宁雨心里这气,他们从北来,吕正操的人向北走了,也没有遇上,真是没有缘份。
这时石家庄、邢台、邯郸相继失守,中国军队兵败如山倒,整个河北人心惶惶。日军的兵力也不够,只能控制一些大城市和交通线,广大农村陷入了无政府状态,所以他们这支队伍在农村活动还困难不大。他们不敢直接向鬼子进攻,便进攻那些汉奸和恶霸武装,来补充自己。
有一次他们去进攻一支汉奸队伍,很快便把他们打跑了,还缴获了很多战利品,当地的老百姓也带着粮食、酒肉慰劳他们。兄弟们都兴高彩烈的,要在这里宿营。宁雨以为这只是击溃战,残敌找到援兵,说不定就会回来报复,还是撤回去宿营为好。但伤兵都没有包扎,不住地呻吟,没受伤的也直喊累,他只好同意在这里住上一夜。士兵们都大吃大喝,欢庆胜利,宁雨说:“今天吃点还行,可不许喝酒啊,这里不安全。”兄弟们都不作声。宁雨说完便出去,把这个村的四周转了转,对这里的地形、交通也有了一定的了解。他回来一看,弟兄们都喝得东倒西歪,不由大怒,把酒瓶子、酒坛子都砸碎了,吼道:“叫你们喝,喝,喝死你们。”有个小个子的士兵说:“弟兄们累了喝点,算什么事,你至于吗?”宁雨气急败坏地吼道:“这里不安全,出了事怎么办?”人们都没有出声,纷纷散去了。晚上,宁雨照常去查岗,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情况,回来便睡下了。
就在他们睡得正熟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声。宁雨一骨碌便爬起来,赶紧下令紧急集合。士兵们喝了酒,睡得象死狗一样,怎么叫都不醒。宁雨心里直冒火,只好往他们头上洒冷水,才把他们叫起来。等他们整好队,外边枪声四起,火光冲天,敌人已经进村了。由于敌情不明,他们也不知道向哪里突围,都看着宁雨。宁雨听了听外边的枪声,说:“南方枪声稀,就往那里去吧。”他们来不及多想,便向南冲。他们冲到南边的村口,听到哗哗的水声,原来那里有一条河。宁雨悔恨得肠子都青了,怎么忘了这里还有条漳河啊?真是忙中出错。前有大河,后有追兵,他们只好沿河乱跑,谁也不知怎么办。就在这时,有人大喊:“快看,那里有座庙。”他们也来不及细看,跑到庙里就插上了门。宁雨又进行了紧急安排,在门口两侧、各个角落都布置了狙击手,他自己则拎着手枪爬上房顶观察情况。
敌人呐喊着来到庙门,并没有往里冲,而是站在门前争论起来。宁雨这才看清楚,敌人后面竟是穿黄色军服的鬼子,他们果然和鬼子勾结。他伏在屋脊后面,用枪瞄准了其中个儿最大的那个。敌人刚往前走了两步,宁雨的枪就响了,放倒一个。敌人四外看看,胡乱放了两枪,又往前走。宁雨的枪又响了,又放倒一个。敌人不敢再冒然前进,吵了一阵,不知道什么原因撤走了。宁雨心中疑惑,向下面大叫:“大家都看看,还有没有别的门。”他的话音还没落,只听后面传来咚咚的撞门声。宁雨赶紧从房上跳下来,带着两人过去一看,原来这座庙还有一座后门,两个敌人已经把木门打破,象疯子一样冲进来,见人就放枪。两名士兵已经倒在血泊里了,宁雨的胳膊上也中了一枪,子弹把肉打穿了,从后边出去了,没伤到骨头。双方的子弹象冰雹一样来回乱飞,宁雨来不及包扎自己的伤口,大吼一声,挥着大刀便冲上去。他的部下也跟上来,总算把敌人赶了出去。他们刚想喘口气,敌人又从前门冲进来,前后夹击,他们实在坚持不住了。有人跪在神像前,不住地磕头,求神保佑。宁雨把那些磕头的士兵的拉起来,吼道:“真没出息。快起来,拿起枪。”他把残存的部下都召集起来,喊道:“弟兄们,你们都是好样的,没给二十九军丢脸。现在让我们最后再唱一次军歌吧。”他们站在一起,宁雨高声唱道:“大刀向——唱。”他手下的士兵都唱道:“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他们的歌还没唱完,就听外边传来激烈的枪声,只见敌人一个接一个倒下了。宁雨还没明白过来,只见一队正规军士兵冲进来。宁雨见状,大吼道:“兄弟们,援兵来了,大家冲啊。”他们都来了精神,一齐冲上去,消灭了敌人。宁雨握住来人的手问:“真是太谢谢你们了。你们要是不来,我们就全完了。大哥是哪支部队的?”来人是个魁梧的军人,两眼炯炯有神,说:“我们也是二十九军的。刚才我带一支队伍去采办军粮,听见这里有枪声,还有人唱歌。我细一听,原来是西北军的军歌。我们一想,肯定是自己人有难,于是便冲过来。”那些拜神的士兵都说:“这里的神真灵啊,快去看看是谁。”一个小个子士兵说:“我看过了,这里供的是西门豹。”有人问西门豹是谁,宁雨感到又好气又好笑,回过头吼道:“什么西门豹、东门虎的,你们都看清楚,这才是咱们的救命恩人。”拜神的士兵都不说话了,宁雨又问来人:“现在大部队在哪里?”来人笑道:“咱们二十九军现在改编成了第一集团军,驻在大名附近。你们就别在外边飘着了,归队吧。”宁雨看看自己的部下,死的死,伤的伤,惨不忍睹,也不好再坚持自己的想法,于是便归队了。
但第一集团军也无所作为,最后狼狈撤离了大名,一直撤到河南新乡才停下来。老百姓一看见他们就跑,背后又骂他们。宁雨心想:“要这样的部队有什么用,还不够丢人呢?自己拉一支队伍,又没有成功,可真是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