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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军粮宁雨逃生

战争中的选择

宁雨坐在一辆粮车上,看着长长的车队,思绪却不知飞向了哪里。这种场面他见得多了,所以也引不起他的兴趣。车把式和他聊天,他只是嗯啊、嗯啊的,一个字也不多说,车把式也就不再理他。他想起这几天的生活,变化真是太快了,简直令人难以接受。前几天他还是个军官,很快变成了民工,现在又成了杀人犯,以后怎么样他也不知道,现在只能是过一天算一天。但他又不是那种吃饱混天黑的人,他的理想就是当个智勇双全的将军,为国尽忠。他为了这个理想,牺牲了多个可以和战友们欢聚的夜晚,把自己关起来读书。他终于在二十九军当上了连长,以为快实现理想了,没想到被中央军抓了壮丁,更没想到打架还出了人命,以致前功尽弃。他长叹一声,心想:“全完了,以后我该怎么办?”他设想了种种可能,也没有打定主意。

  他又感觉这件事也太巧了,那个凶暴的监工就倒在铡刀片旁,那个铡刀片又刃向上放在那里,而那个磨刀的把式又不在铡刀片旁,这不是太巧了吗?如果有一个环节不给力,比如铡刀片的刃不向上,都不会出事。况且,铡刀片刃向上放,那很不容易放稳,今天是怎么放的呢?这一切就象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背后指挥一般。这都是该着的,再小心也躲不过去。事出了就是出了,也别后悔了。

  他抬头看了看离他越来越远的城墙,雉堞已经模糊了,只有箭楼还看得见。他对这座城实在太熟了,小时候跟大人来,长大了干脆自己来。没有战争的年代,他们还可以到瓮城里捉迷藏,到箭楼上乘凉,感觉是那么亲切。他又想起,童琴的家也在这座城里,她是自己儿时的伙伴、梦中的女孩,他们的很多共同回忆就发生在这座城里。现在一想这座城要落入鬼子的手里,他无论如何也舍不得。他本想为了保卫这座城出力,现在鬼子来了自己只能看着,那是一件多么丢人的事啊!他虽然没有自命为英雄,但无论如何也看不下去。前边不远就是军校,那可是个神密的地方。宁雨记得小时候,他和小伙伴们只能远远地往里看,从来不敢进去。他们看着军官们进进出出特别神气,平时做游戏就模仿那些军官,梦想长大了也当个军官。后来不知为什么,军校停办了,大门再也没有开过。他和小伙伴们为此争吵了半天,谁也说不服谁。

  第二天是个阴天,他们一出发就带着苫布。走了没有多远,天上就飘起了小雨。等他们把苫布盖在车上,小雨已经转了中雨。公路上又湿又滑,木制的车轮又窄,路面质量又差,轧入泥里很深,很快便动不了了。车把式没有办法,只好拼命的打牲口。牲口嘴里都吐着白沫,喘着粗气,鼻孔张得很大,竖起耳朵往前拉,还是拉不动。人们都从车上下来,喊着口号推车,车才前进了。走不多远,车轮又陷住了,上年纪的车把式见不是个事,于是央告押粮官说:“老总,还是等雨停了再走吧。”押粮官把眼一瞪,吼道:“现在涿州已经失守了,前线吃紧啊。将士们都等着这批粮食吃饭呢,要是耽误了,守军就会哗变。鬼子再趁机进攻,就会把我们的防线撕开一道口子。你们想想,大堤上开个口子,那还了得?快走!”缺粮、哗变、敌人进攻,本没有必然联系,但他就是想当然地联系在一起,宁雨忍不住问:“我们的军粮迟到前线就会哗变,前线哗变敌人就会进攻,不至于那么巧吧?”押粮官瞪着带血的双眼吼道:“一切皆有可能,千万不能耽误。”押粮官的嗓子吼哑了,车把式的嗓子也吼哑了,牲口的屁股都快打破了,车队也没往前走多少。

  车队里也有几辆胶皮大车,不知为什么排在了最后。胶皮车轮不容易陷住,但被前边的木轮大车挡着,干着急也没办法。宁雨就在这些胶皮大车上,见不是个事,就对车把式说:“出发时要是让胶皮大车走前边,就不至于都卡在这里了。”车把式说:“是啊,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宁雨又说:“胶皮轱轳就是比木头的好,里面打足了气,人坐在车上也不颠。车轮宽,也不容易陷住。”车把式说:“那当然了,但你知道一副胶皮轱轳多少钱吗?老百姓用不起啊!”宁雨无话,默默地卷了一支烟。雨天点不着,他只好躲到车底下点着。这时押粮官提着鞭子走过来,强迫他们去推最前边的车。他们把最前边的车往前推了几丈,又回来推第二辆。就这样他们推了一辆又一辆,好不容易才推到胶皮大车。等推完后面的胶皮大车,前边的车又陷住了。这时有个车把式说:“还是让胶皮大车绕到前边去吧。”押粮官嘿嘿一笑,说:“你们打的什么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拉着粮食去绕,一会就绕到你们家去了。别做美梦了,还是在这儿挤着吧。”这下把那个车把式气得直咬牙,于是大家谁也不再说话,静等着天气好转。可是老天爷就是不给面子,这场雨一会大,一会小,就是不停。他们看不见太阳,也不知什么时辰了,只觉得肚子咕咕叫。押粮的士兵们带着干粮和水,这时拿出来吃。有个花白头发的民工对押粮官说:“还是吃点东西吧,大家都饿了。”押粮官把眼一瞪,吼道:“完不成任务,还想吃饭,没门。”他的声音已经象敲破锣一样了。

  公路两边都是庄稼地,民工们肚子饿,于是去掰嫩玉米,剥了皮啃着吃。一个细高的民工边啃边说:“嗯,好吃,好吃。如果再用火一烤,就更好吃了。可惜今天点不着火。”另一个上了年纪的民工说:“真应了那句古话,饥了吃糠甜如蜜,饱了吃蜜都不甜。想当年,朱元璋打了败仗,落荒而逃,晕倒在一座破庙里。有两个要饭的胡乱给他吃了点东西,他吃得特别香……”有个年轻的说:“行了,你都说了一百遍了,珍珠翡翠白玉汤。”宁雨听着人们讲故事,不由暗想:“人们总是忘不了曾经吃过的苦。”有人送给宁雨一个嫩玉米,宁雨看了看说:“吃坏了肚子,这缺医少药的,怎么办?还是忍忍吧。”他向远处一看,只见到处都烟雨濛濛的,没有放晴的迹象,于是对车把式说:“也不知耽误到什么时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遇上这鬼天气!”车把式笑笑说:“是啊,要是诸葛亮还活着就好了,他能掐会算啊。”宁雨接着说:“幸亏我们运的是粮食,如果是枪炮子弹,说不定真坏了大事。”车把式一摇头,说:“你操那个心干啥?不管谁当官,老百姓都没好日子过。这中央军从我家乡过,把我的家乡祸害得不成样子。我真希望日本人给我出了这口气。”宁雨听完大吃一惊,说:“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这日本人是……”车把式突然从车上跳下来,说:“坏了,我要拉稀。”说着就跑。他回来没五分钟,就又跑去拉。宁雨笑道:“嘴馋逼浪,必定上当。”这个车把式一连拉了四五泡稀,脸色蜡黄,佝偻着腰说:“这出门在外的,真不能胡乱吃东西啊。”

  一直到黄昏雨才停,路面上都是泥,根本走不了。押粮官心里虽然急得够呛,但也没有办法,只好下令,在前边村子宿营。他们连滚带爬,总算把粮车赶进村子。一进村子,押粮官就命令,赶紧点火做饭。但天刚下过雨,到处都湿漉漉的,根本点不着火,他也是干着急。有人冲进老百姓家,把人家的炕席、棉被等抱来引火。有的老百姓不愿意,但也惹不起,只好忍气吞声。宁雨把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刚要去烤,就感觉鼻子发痒,忍不住就是一个喷啑,接着又是三四个。打完喷啑,宁雨觉得浑身发冷,鼻孔不通,说起话来声音粗重。他周围的人也跟着打喷啑,大家在雨里淋了一天,都感冒了。押粮官看见他们的样子,心里直叫苦,感到如果民工都病了,第二天还是走不了,于是派宁雨带着钱去找药房。宁雨问了好几个人,才在一条街上找到一家药房。他把情况给药房老板一说,老板挠挠头说:“那么多人都感冒了,我这里的药都给你也不够用。你先把我的药带回去,谁重给谁吃。那些轻的,就让他们喝姜汤。最好再来几瓶烧刀子,去去寒气。我这里没酒,你自己去找吧。”宁雨拿上药,暗想:“我上哪找酒啊?”他于是往回走。他转过一个胡同,看见前边有一家烧锅,于是又买了一坛子烧刀子,就回去复命。押粮官看见他扛着酒坛子回来,过来就是一脚,吼道:“你买酒干什么?”宁雨笑道:“喝白酒可以去寒啊。白天淋了一天雨,不去去寒怎么行呢?”民工一看有酒喝,都眉开眼笑。宁雨把感冒药交给押粮官,把药房老板的话复述了一遍,押粮官说:“你们都去老百姓家要姜,有多少要多少。”

  人们从老百姓家里找来几斤生姜,切成渣放在锅里熬。押粮官把药分给那些情况严重的民工,宁雨也分到一份药。民工们早等不及了,打开坛子,从老百姓家里找了个勺子,你一勺我一勺地喝起酒来。押粮官心想,这点酒,这么多人喝,也不至于醉,于是也没说什么。热酒喝到肚子里,血往上涌,话就多了,大家围着锅天南地北的聊起来。一个秃头的民工突然问:“谁知道这是什么村?”押粮官说:“村口不是写着吗,是遂城。”宁雨说:“遂城,我倒是想起一件有意思的事。小时候听评书《杨家将》,说是有一年冬天,杨六郎守遂城时,敌人突然来攻。杨六郎急中生智,下令军民在遂城上泼水,把遂城冻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这里。”有个年轻的民工问:“把城冻起来干什么?”另一个上年纪的民工说:“你连这也不明白?城冻起来既结实,又光滑,攻起来就难了。”宁雨叹口气说:“人家杨六郎不怕强敌,足智多谋,不知道咱们的人行不行。”押粮官说:“鬼子有飞机、大炮、坦克,咱们都没有,怎么打胜仗?”宁雨吃惊地看着他,没想到堂堂的国军军官都这么说。一个鬼头蛤蟆眼的民工突然说:“鬼子来了,我有办法打败他们。”人们都看着他,问:“你有什么办法?”

  这个民工喝了一口酒,又吃了一口菜,擦擦嘴,哈哈大笑说:“那还不好办,鬼子来了,我们入地啊。”他的同伴又好气又好笑,拉了他一把,说:“你就别丢人了,你以为你是土行孙啊。”那个民工不服气,说:“我虽然不是土行孙,但我能挖地洞。鬼子来了我就进地洞,鬼子走了我再出来,象老鼠一样。”押粮官白了他一眼,说:“你这是什么办法?土得都掉渣了。人家那叫机械化部队,你说的那有用吗?”有个长脖子的民工转移话题说:“听说刘伶的墓也在这一带。”宁雨问:“刘伶是谁啊?”那人笑道:“年轻人,你天天喝酒,不知道刘伶是谁?”宁雨摇头,其他年轻人也围拢过来,听他讲故事。那人才说:“刘伶是个女人,但特别能喝酒。”宁雨不信,说:“女人有那么大酒量吗?”那人说:“你有所不知,女人不喝是不喝,出一个喝的,一般男的都不是个儿。”

  第二天早上,押粮官来视察,发现他们的感冒更重了,问:“我昨天发的药你们吃了吗?”民工们低声说,都忘了。押粮官气得直跺脚,吼道:“让你们喝酒,是为的去寒,你们喝了酒,倒忘了吃药,真气死我了。”他一看见宁雨,就破口大骂:“你个混蛋,昨天打的什么酒啊?”宁雨倒是没忘,所以他的感冒好了,他听见押粮官怪他打酒,说:“他们忘了吃药,怎能怪我呢?”押粮官吼道:“你要是不打酒,他们便没的喝,他们不喝酒,就不会忘了吃药。”宁雨说:“他们要是不喝酒,一肚子寒气出不来,还不知得什么病呢!”押粮官轮起鞭子,吓唬宁雨说:“一派胡言!”有个大个子的车把式过来对宁雨说:“算了,你就少说两句吧。”宁雨想到他保护了自己,于是也不再说什么,吃了饭就去套车上路。

  他们正在往前走着,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轰鸣,天上飞来几架敌机。有的民工没见过,问:“那是什么鸟,叫得那么难听?”飞机俯冲下来,寻找目标投弹。有人说是鬼子的飞机,民工们吓得四散奔逃,押粮官指手划脚地喊叫。宁雨有经验,大喊:“快藏起来。”他一下就滚到路边的沟里。一发炮弹落在车队中间,直炸得人仰马翻。宁雨伏在沟里,听见上面惊心动魄的,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等敌机飞走了,宁雨抖落身上的土,上路一看,押粮官被炸死了,民工们死的死,伤的伤,惊魂未定。宁雨还想把民工们招呼起来去前线,但他们不知什么时候早就跑了,只有重伤的跑不了,躺在路边直叫。宁雨叹口气,来到押粮官的尸骨旁,看见尸体上还有一把崭新的驳壳枪,于是高兴地拿起来,插在自己的腰带上,又把他的子弹都拿走了。他还有一顶钢盔,宁雨也戴在头上。宁雨又想起他也曾救了自己,于是把他的尸体拉到沟里,往尸体上盖了些土,又敬了个礼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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