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琴把嘴一撇，说：“美的你，谁给你当皇后？”说完她就去赶南下的火车。二人虽然说笑了一路，但都没太当回事。这天下午，童琴出了保定火车站，坐着辆黄包车回家。她远远看见城门口有个士兵眼熟，走近一看，原来是宁雨。童琴心里不由一惊，说不出什么感觉。二人虽然有几年不见了，但因为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耍，太熟悉了，所以还是认得出来。童琴想起搬离乡下的时候，很多乡亲都来帮忙，宁雨一家也来了。童琴想起宁雨当时看自己的神情，满眼都是不舍，而她满心都在向往新生活，所以也没有当回事。从此以后二人没有再见面，也没有通过信，她只是听说后来他当了兵，混得还不错。今天童琴在城门口突然看见他，想起二人之间的婚约，虽然不是正式的，但也不能说是无稽之谈，不由心里有些慌乱。宁雨没有看见她，正在对两名士兵说：“上边都说张汉卿以下犯上，罪大恶极，二十年以后也许会大相径庭，截然相反，这就叫功过自有后人评。”童琴正好听见这话，不由暗想，这小子没白混啊，竟说出这种话来。她又想起，宁雨本来就爱学习，只是因为家庭条件不好才弃学了，到了军队里再向有文化的学习，说出这话来也不足为奇。但接下来宁雨又说了一句，却令童琴失望了。宁雨说：“总之，他敢坚持自己的主张，比那些啊谀奉承之徒强。”童琴听得宁雨竟把阿谀奉承念成啊谀奉承，不由得暗自发笑，心说：“倒底是没文化。”宁雨正好看见童琴，心里也吃了一惊，强作镇静，说：“请出示证件。”童琴掏出自己的学生证笑道：“啊弥陀佛，我到家了。”宁雨看了看她的证件，交还给她说：“不对，那字不念啊。”童琴憋住笑，说：“对，不念啊。那是个多音字，有三个读音呢。”宁雨脸红了，问：“哪三个读音？”童琴说：“你哪天去找我，我就告诉你。”说着催促车夫走了。
童琴寒假回到家，正好姐姐回娘家，把宁雨还的那一千多块钱交给她爸爸。童老先生名广仁，字弘德，五十岁上下，身穿青色长袍，外罩黑色马褂，头发稀疏，有点谢顶。他本是个农村的书生，也曾读过四书五经之类，年轻时也想考个一官半职的，可是清政府废除了科举，招募新军，他便投了军，从军队里钻营了个差使。他年轻时也想要儿子，没想到连生了三个女儿，他只好把第三个女儿送人，还想纳妾。但他那时只是个收入低的小军官，纳妾又怕养不起。后来他的收入高了，在城隍庙一带买了宅子，条件好了，可巧有了儿子，于是终于也没有纳妾。他本来最喜欢那个小儿子，但后来发现他不爱读书，而童琴比较喜欢读书，他也是个读书人，于是最喜欢童琴了。他喜欢书法，讲究养生，保养得面色红润，气定神闲。当他从女儿手里接过钱后，却不由得老泪纵横，说：“真苦了这孩子啊。当年他爸爸去绥远，我劝他说，中央的态度不明，还是不要去，他不听，结果死在那里。好不容易运回尸体，亲戚朋友们都来吊唁，他爸爸也没留下什么财产，他办不起丧事，是我拿出一千块钱，才帮他埋了人。当时我也没指望再要这些钱，这孩子也真是的，还还什么啊？既然来还了，也不来看看我，可真不懂事。”童琴说：“我看他是怕你不收，才让姐姐转的。他这人，傻实在。”童老先生擦擦泪说：“是啊，真是个实在人。我听说他现在也当了连长，你们二人一起长大，知帮知底的，我是希望你们能成，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女学生不以为然地说：“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定娃娃亲？小时候谁懂什么？能算数吗……爸爸，兄弟阅于墙，外御其侮，是什么意思？”童老先生是前清秀才，饱读诗书，哪能不知这个典故？他于是呵呵笑道：“那个字不是阅，是阋，许激切。”童琴故意说：“就是阅，就是阅，报纸上都是这个字。”童老先生严肃地说：“你去把《诗经》找来，看《小雅•鹿鸣之什•棠棣》。”童琴不耐烦地说：“该吃饭了，算了吧。”童太太问：“问题是宁家要是托人来提亲，咱们怎么说？”童琴不加思索地说：“就说我大学还没毕业呢，不想谈婚论嫁。他要是着急，就让他去找别的，咱们也不耽误他。”饭后童老先生在书房练字，童太太便和儿女们来到卧室。姐姐问童琴：“你是不是嫌宁家穷啊？”童太太抢过去说：“他要是个中央军的连长，还差不多。二十九军的连长，连饷都不能按时发，你嫁给他还不得喝西北风啊？再说了，他又没爹了，兄弟好几个，日子怎么过？”童琴不耐烦地说：“啊呀，不是，我就是感觉小时候的事太可笑了，不能当真。”
协防的士兵不负主要责任，所以宁雨过年还可以回家。他向母亲提起在城门口看见童琴的事，母亲问：“她让你去找她，你去不去呢？”宁雨不假思索地说：”她就是随口一说，我还真去啊？“母亲不以为然地说：”我看你应该去。第一，你把钱还了他家，是托人转的，其实应该当面致谢。第二，你到保定协防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去拜见过童老爷子，这不礼貌。第三，不是一直找不到人去给你提亲吗？你正好借这个机会看看，童琴对你还有没有意思。“宁雨搔搔头说：”我没去过，心里没底。“母亲胸有成竹地说：”又不是去提亲，只是礼貌性的走访，你怕什么？连这点勇气都没有？你这次去，要先拜见童老爷子，不要直接见童琴。你们见面不要提亲事，只是说些家长话。最后再问候一下童琴，你要是能见到她，你们就还有门，见不到就算了，咱们也就不惦记了。不要呆时间长了，更不要吃饭。“宁雨问：”我哪天去呢？“母亲若有所思地说我：”初二新女婿拜年，你不能去。初三可能有亲戚，你也不要去。初四吧，再晚了人家就上班了。你要穿得正式一些，还要带点礼品。“宁雨为难地说：”他家那么有钱，我带什么呢？“母亲不耐烦地说：”又不是送彩礼，随便带点烟酒糕点的就行了。“
大年初四，宁雨换了一身新军装，扎好武装带，穿上马靴就进城了。他从城里买了点礼品，来到童家。看见童家宽敞明亮的客厅，想到自己家的土屋子土炕，宁雨心里不是滋味。桌子上的水果形态各异，有的象蓖麻，有的象土豆，还有几个更奇特的象绣球，宁雨都叫不出名字。宁雨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坐下说：“我早就想来看望叔叔、婶婶，一直没有时间。过年放了几天假，我才抽出时间来。”童老先生很热情，先是问起他在部队的情况，又问起他母亲的健康，宁雨都说好。童太太虽然不太待见他，但也没有表现出来，赶紧吩咐下人倒茶。宁雨问起二位老人的健康，最后才问：”童琴呢？“童太太赶紧说：”找同学玩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宁雨也料到会是这个结局，于是起身告辞。童太太还挽留宁雨吃饭，宁雨知道那是客气，忙说不麻烦了。童老先生直接说：”你把东西带回去吧，以后常来啊。“宁雨连看都没看自己带的东西，抬脚便往外走。他刚要下台阶，只见童琴正好回来了。宁雨心里又惊又喜，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直接问：”你说那个字有三个读音，究竟是哪三个读音？“后面的童老夫妇面面相觑，童琴也一愣，随即笑道：”你进去坐好，我告诉你。“宁雨重新进去，解释说：”我去年在西关站岗，看见童琴坐着黄包车回来了。她说阿姨的阿字有三个读音，我问她，她没说明白就走了，这次正好请教请教。“童老夫妇满面含笑，没有说话。童琴一本正经地说：”阿字除了念啊，还念e,比如阿谀奉承就念e.此外，在佛经上还念o,比如阿弥陀佛就念o.你明白了吗？“宁雨点头称是，想再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举目一看童老夫妇也不在，急得抓耳挠腮。童琴看他的样子有些可笑，于是问：”你们部队生活怎么样？“宁雨才说：”二十九军的文化太低了，文盲得有一半多，都影响战斗力了。“童琴又问：”为什么？“宁雨说：”文盲太多，学习先进武器太慢，还不影响战斗力吗？你们大学生要是愿意进二十九军就好了。“童琴笑笑，不置可否，又拿过一本相册说：“让你看看我们的生活。”宁雨打开相册一看，里面都是照片，有男生也有女生。宁雨发现里面还有一张发黄的旧照，竟是他们小学的毕业照，不由泪目了，问：“你怎么还有这张？”童琴嫣然一笑，说：“当然有了，咱们小学毕业时照的，我一直保存着，少了它就不完整了。”宁雨想起旧日的时光，忍不住唏嘘连声，说：“小时候无忧无虑，真是太美好了。”童琴也点头称是，说：“是啊，可我们终究还是长大了。”宁雨翻过一页，都是她的大学同学，穿着洋气多了。童琴指着其中一个高大帅气的男同学说：“他是国防部长的大公子。”宁雨又翻了一页，童琴指着一个文质彬彬的男生说：”他是外交部长的三公子。那个穿军服的是我们军训时的教官，中央军的一个连长，你看多精神？“宁雨越听越自卑，于是起身告辞。童琴也没有挽留他，只是说“以后常来啊”，连台阶都没下。
宁雨回家向母亲说起在童家的情况，请母亲分析是什么情况。母亲说：“现在的女孩太精了。你去见她，她不好不见你，但也要暗示你。他向你介绍那些有背景的男生，就是在对你说，你比不上他们，就别想了。”宁雨不服气地说：“她还有我们小学的毕业照呢。”母亲说：“只是一张毕业合影，又不是你们二人的，说明不了什么。”宁雨委屈地说：“我就说过我不去，我不去，你非让我去，丢人现眼。”母亲安慰他说：“别灰心，这也算是好事。“宁雨不解，问：”为什么？“要知道母亲还会说出什么，请读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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