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点犯嘀咕:二号线是条已建成但尚未试运行的路线,而且这附近的地下停车场多如牛毛,缘何平日从未开放的出入亭口会有活影?大中午的总不会是闹鬼吧?莫不是这当立的黄天让我看花了眼?
嘀咕了小半天也没个主意,横不能就此徘徊不前、以致打道回府吧?最后心一横,打包里的工具箱中掏出钳子和锤子,左手持钳当盾、右手持锤作——锤,蹑手蹑脚地挪了过去。
待到离得近了,转向亭东出入口方向,搭眼望去,却见一颗脑袋自台阶下探了出来——
那好像是颗……狗头?而且有点眼熟?
我又细看了一番:那它妈不是掰彪吗?
掰彪是只经常在小区西南角附近觅食的瘸腿野狗,虽是野狗,却生得一副北方品系土狗样,所以看起来毫不凶恶,反而跟柴犬般一副呆丧样,于是得了个名字叫“丧彪”、而不是“旺财”;它倒不是天生瘸腿,而是有次在马路上乱蹿,被车轧了左后腿,然后走路便一瘸一拐起来,名字也从“丧彪”变成了“掰彪”——小区西南边是另一个尚在施工的小区,所以路上常过的都是大车,没给它腿轧断而只是轧瘸、甚至都没轧死,它的运气确实不能称之为“丧”,而这也是我只叫它“阿彪”的原因。
我自小便在家乡喂猫养狗,即使上了大学,宿舍里也都养有只猫,反倒是毕业了跟着阿澜来到禅海工作生活后,因为她不喜欢小动物才断了在住处养宠物的习惯……不过二十多年的喂养经历还是能让我把饲主气质拿捏得死死的,犹如点了“自然亲和”天赋一般,平日在路上碰到猫狗都能很自然地亲近亲近,对阿彪自然也不在话下:“阿彪!”
阿彪听到熟识的呼唤声,半搭着的双耳噌的竖了起来,从台阶下跳了出来,循声向着我一瘸一拐地跑了过来,围着我亲热地又嗅又转。
我把锤子交到左手,半蹲下来用右手不停地摩挲着它的头:“你它妈吓老子一跳!也就你这狗子能钻到这还没开放的地铁站里避险了……不过你本来便是无主的野狗,核爆对你的影响比对我的还小……倒让我有点羡慕你……你吃饭了吗?”
我打开背包,掏了根火腿肠出来,用牙咬开包装,先自己吃了一口过了下瘾,然后掰了大半根喂给它,最后将剩下的肠尾巴一分为二:“啥也不说了,都在肠里了——”说完便把两截肠尾巴分别抛进了两张嘴里。
阿彪嚼也没嚼便将肠尾巴吞下了肚,然后伸出舌头沿着嘴边舔了一圈,最后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知道它大概也两三天没吃东西了,只是当此末世之下,能喂一只狗大半根火腿肠已是我所能做到的极限了,我的物资还有更重要的事要用,所以只能伸出右臂环住它:“对不住了彪哥,就这些了……对不住,我得走了……”说完松开环住它的右臂,将钳子和锤子装进背包,站起身来,捏了捏它的耳朵,走下了进站的台阶。
下到第一个拐角时,发现继续向下的楼梯踏步已经淹没在黑暗之中了。
这倒是意料中的事,虽然我不清楚已建成但未运行的二号线各站有没有日常照明,但无论二号线是集中式、分布式还是混合式供电,都是需要从上一级城市电网区域变电所获得高压电的,核爆一至,应急供电只能支持一个小时左右的紧急照明,各大省府和一线城市或许可以达到一个半小时以上,在那之后,就要依靠就近接引或内置电源了。
二号线既然还未正式开始试运营、且这附近对外开放的地下停车场直如星罗棋布一般,那么这里自然应该是淹没在漆黑一片中才对。
我从包里掏出手电,拧开了开关,将继续向下的楼梯踏步和两侧扶手都照了个遍,确认无误之后方才抬步继续向下,只是越往下走,渗进来的天光便越发黯淡,身畔的漆黑也随之愈发浓烈,让人不免中心栗六、惴惴不安。
我又向下走了几步,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窸窣之声,直惊得我猛然转过身来,却发现竟是阿彪一瘸一拐地跟了下来,一双眼睛被我手中手电一照,如狼眼一般绿莹莹的,愈发惨碧了起来。
我不禁又骂了起来:“阿彪你它妈!跟着老子干嘛?”
阿彪径直跑到我身边,围着我转了一圈,“汪”的叫了一声,然后便歪着头看我,甚至还把舌头一伸一缩的。
我伸出左手摸了摸它的耳朵:“你这傻狗,我不能再给你东西吃了,你也别再跟着我了。”然后拍了拍它的头,抓着它的脖颈,将它转了个向,示意它回去。
阿彪执拗地将脖颈转了回来,抬头看着我,摇起了尾巴。
我转过头去不再管它,打着手电继续向下走去。后半截楼梯刚下了一半,便又听到阿彪蹒跚着跟下来的窸窣声。我打定主意不再管它,它愿意跟就跟着,等时间长了,发现得不着东西吃的时候,自然便会离去。
我顺利下到了地下一层,这一层全是招租商铺、安检和闸机,不过这里就像一号线某些厂区站一样,招租铺面几乎全是空的,安检和闸机也只是或摆或立在那里。
穿过安检门,走几步便到了闸机边。地铁闸机一般用的都是翼闸,两片阻人用的闸翼从两侧伸出,如双翼一般将人拦住,而且闸翼的高度还挺刁钻,无论是蹲着穿过还是抬腿跨过都有点费劲,不像兴建年代较早的帝都地铁,用的都是三辊闸,用钻的姿势逃票还挺顺畅的。
我把背包从刷卡的箱体上滑了过去,然后人也跟着从那上面翻了过去,捡起包来重新背上,再回头看时,阿彪也从闸翼下面的空间钻了进来,抬头看着我,直摇尾巴。
我用手电晃了它几下,便朝通往地下二层地铁站台的楼梯走过去。
这段楼梯是没有楼梯平台的,相当长的一段,目前这种照明不足的情况,最好是抓着扶手慢慢走,省得脚下拌蒜、出点什么意外。
我用左手拇指分别紧了紧背包肩带,然后抓住左侧扶手,右手用手电在脚下和前方来回照着,好看清前路怎么走。
阿彪则依旧亦步亦趋地跟在我后面,时不时的还打个哈欠或者呜咽两声。
狗从来都是最为警觉的生物,但我见它这么悠闲,想必这附近应该是安全的,连老鼠、蝙蝠之类的活动迹象也半点全无,所以纵然身周一片死寂,也安下不少心来。
我集中精神向下走着,约摸走了一半便有些神思倦怠,打算停下来休息一下,顺便好好重新审视和评估下阿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