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手电转过来向着阿彪,它发现我停了下来,也跟着停了下来,伸着舌头看我,一双眼睛由于离光源过近的缘故,碧色反倒没那么明显了。
我仗着登山包的重量坠着,在台阶上安心坐了下来,用空出来的左手从前往后摩挲起了阿彪的头,还顺便张大了食、中两指,轻轻地刮擦起了它的双耳。
我这套撸宠手法不管对猫还是对狗,皆是屡试不爽。阿彪眯起了双眼,一副享受的样子。我看着它那副蠢样,心中因周遭黑暗而寂静的压抑环境而逐渐产生的孤独和恐惧消散了不少,于是拈着它的耳朵将它揽近了一些。
我忽然开始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可能高估自己了。
虽然代表着未知的黑暗、始终都是人类难以克服的恐惧之源,但在出发前从未如此身临其境的我、却也未免过于小瞧了这镌刻在人类基因里已有千百万年的痼疾。
我携带了足够的照明工具来做为光源,用以驱散藏着未知的黑暗,但我想我依旧需要一个名叫“星期五”的野人、或是一个名叫“Wilson”的排球,用来时刻提醒我“你不是一个人”、或是由我来提醒“它”“你不是一个球”。
我需要一个能让我叨逼叨的对象来缓解我的孤独和恐惧,而阿彪应该就是那个我别无选择的目标——最起码它比一个排球或野人具有更多用途。
我又掏了根火腿肠出来:“呐、彪哥,你要是能跟着我、帮我找到阿澜,我封你当太子怎么样?”
阿彪见了火腿肠,眼睛一亮,立马“汪”了一声。
我伸胳膊圈住了它的脖子:“那可说好了啊,这根肠就是定金,吃了你就不再是野狗了,是我老熊家的哮天犬——阿彪也不能再叫了,要叫‘阿飙’——得唔得?”
“要得嘛——”
“我操!”我被一声不知从何而来的搭腔给吓得浑身一震,身下失去了重心,连包带狗整个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这一通天旋地转,直将我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落底之后,连手电都打着旋飞了出去,转出的光圈打在周遭的玻璃幕墙上,如涟漪般层层漾开来,将整个地下二层候车站台映得一片光怪陆离。
我顾不得身上青肿疼痛,一骨碌爬了起来,拍了一下阿飙,示意它趁着手电尚在地上旋转之际发出的眩光去搜索异况,我则朝着手电贴地飞去的方向连滚带爬,企图先取回光源,待弄清异状之后再定行止。
就在我将要触及手电的时候,手电闪烁了几下,倏的灭了。
好在手电熄灭前的瞬间我已看清了它停止滚动的地方,只要我依着运动惯性继续向前,就能将手电抄回手中,即使已经熄灭无法照明,也可以拿在手里当临时武器——聊胜于无。
我摸着黑、顺利将业已熄灭的手电抄回了手中,随即将背包脱下挎在另条胳膊上,摆了个防御姿态,然后凭着记忆向一面掩体慢慢挪了过去;很快便触到了阻滞物,便将背贴了上去。
我做好了力所能及的防备措施,但心脏依旧砰砰狂跳,不知将要面对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湾区历来都有、地方空置久了便会生出些莫可名状的怪力乱神来的传说:空屋谐音凶屋,为了趋吉避凶,往往称之为“吉屋”;只是墨菲定律使然,空屋往往不空、“吉屋”也往往不吉,招租的再怎么写“旺铺”,也不过是图个口彩罢了;
尤其是这深埋地下的地铁站台和隧道,从邀请市电视台记者试乘体验到全面开通试运营,期间间隔了有将近两年的时间;运营中的地铁线在后半夜都会有大队人马成群结队地负责检修,可这离正式全面试运营还有一年时间的二号线……
我摇了摇头,不再继续想那些连子都不语的怪力乱神之事,转而从逻辑角度开始仔细回想:方才那一声搭腔……是个女声……但说的居然是——西南方言?这就奇她妈了个逼的怪了!不过不说普通话这点其实是更倾向于谈鬼论狐方向的,毕竟那女声若是操着一口播音腔才毫无惊悚之处,所以……究竟……点解?
我开口叫了一声阿飙,随即便怕起了因为发出声音而被确定方位,于是背贴着墙向右平移了过去,打算无论如何、先凭着背后下行楼梯的基底为依托,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再做计较。
然而更奇怪的是,阿飙既不狂吠、也不呜咽,更不循声回到我身边,直如被这地下二层无边无际的黑暗给吞没在了死寂之中一般,让人心中愈发不安,整颗心仿佛要从胸腔中一跃而出。
我被这诡异的气氛压迫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本能的发了声喊,将包半挎在后、护住背部,手一摸到楼梯扶手便撒丫子冲着台阶落荒而逃。
爬了一半,前方楼梯尽头的地下一层楼梯口亮起了一束光,直直地射向我,将我已在黑暗中处了一段时间的眼睛射了个暂时性暴盲,我不得不将握着失灵手电的右手举到眼前遮着,一时之间,陷入了进退失据之中。
蓦的有个东西不疾不徐地跃了过来,蹭了蹭我的腿。
是阿飙——这狗东西如此闲庭信步,莫不是……
我的视力恢复了些,右手稍移,露出左眼来,望向光源尽头。
那光不再照我眼睛,压向下照着我脚下台阶,显然意在示好。
我心中半宽,却仍不知对方是何来头与用意,只得继续将右手护着右眼和头,心中不住纳罕:到底是这“人”杀气太重唬住了狗?还是阿飙这狗东西太蠢、跟谁都亲?总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于是闷声问道:“敢问来者何方道友?”
那“人”也不回我,只是撮起嘴发出“啧啧啧啧啧”的声音,似是在叫阿飙过去?
然后阿飙这狗东西还真就过去了!
妈的邪了!明明刚才我叫它都没反应的!那半根肠真是喂了狗了!
“在下只是路过此地,无意叨扰道友渡劫,还望道友高抬贵手,就此放我东行而去,他日事了,定当备下厚礼重临、再塑金身!”我身处楼梯当中间,海拔确比楼梯口那“人”低上一头,这一串自称“在下”可谓给足了对方礼节和面子,是人是鬼都不该再伸手打我这笑脸人。
孰料那“人”轻笑一声,竟也“摆”了副笑脸出来:“熊司令,陕北红军早已在此恭候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