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岚见我半天没说话,仿佛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语气可能不大对劲:
“对不起……”我们两个就像矮柜上的收音机般异口同声,怔了怔,最后同时笑了。
“和气生财……”正愁不知如何收场的老林也松了口气:“和衷共济嘛!好歹——祖国还在,我们还有组织……”
“但在战时,我们并不能完全指望国家,所以‘区军委’这个称呼不能只是咱们仨之间的玩笑,而应该是个切实可行且必须的临时组织——林书记、熊司令……”阿岚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从此刻起,我会尽我所能,给出参考意见——但你们也不能完全只听我的,偏信则暗,兼听则明,你们也需要独立思考、并做出自己的决断,然后互相讨论、集思广益,这样才能得出科学的最优解……另外我刚才的话虽然有点阴阳怪气,但也确实是我想表达的意见,所以我重新组织了我的措辞,详细复述了一遍,那么道歉也该有其应有的郑重……”阿岚迅捷无伦地弯下了上身,仿佛怕我拦住她向我鞠的躬:“对不起、熊司令,刚才是我不够严肃,希望你能原谅我。”
“哇阿岚你这礼也太了吧?熊仔不是小气的人,你不要折了他的寿,快起来!”老林被阿岚这一躬给惊到了。
我也被她这一躬给吓得够呛:“姑奶奶你不要搞我啊,就我那生日、大概率比你还小,你这躬要把我给鞠裂开……”边说边伸手去抬她的双肩,可阿岚似乎打定了主意:“我必须得到你的真心谅解才行,一个团队最重要的就是披肝沥胆、开诚布公,一分一毫的离心离德都要不得。”说完双肩用力下压,不让我抬她起来。
我想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能蹲下身来,抬头盯着她朝下的脸:“郁参谋长,刚才的我确实有那么一瞬间想到了些私事,但那是真正的私事,只沉浸在我自己的内心世界,没有任何其他人——干脆说实话吧,刚才我觉得我就是个废物,没老林的资历、也没你的脑子,所以才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觉得自己挺可怜的……”
阿岚仿佛被触动了,抬头看着我,也慢慢地蹲了下来:“我除了脑子里有点和平年代用不上的冷知识之外还有什么呢?我这种人,即使在战争年代,如果没有身居高位,脑子这种东西对平民阶层来说,在乱世里反而会是种累赘,只能让人徒增痛苦罢了……”
老林看我们俩这架势,也想蹲下来,但他的腰拒绝了他:“哎呦——”
我们俩赶紧一骨碌蹿过去扶他,边扶边数落他:“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跟我们俩后生学什么?”
老林反手按抚着自己的腰:“你们两个衰仔衰女,我边度想同你哋学咗?我只是看你们俩太也妄自菲薄了,忍不住要讲几句……”
我赶紧拦住他:“别别别、你一讲必成诉苦大会,而且停不下来……”
阿岚也猛点头:“我觉得‘二师兄’说的有道理,况且咱们还有其他议题要讨论……”
“其他议题?乜嘢议题?”老林的注意力成功地被阿岚给转移了,但阿岚的理由好像是现编的,因为她已经卡壳了:“啊……呃……”边卡还边给我使眼色,让我帮她赶紧想个解围的由头。
我还以为她胸有成竹,就等着看她表演,没跟着动脑子,结果她这手现编给我整了个措手不及,情急之下只能假装“心直口快”一把:“我想去救阿澜……”
“乜话?/你说什么!”老林和阿岚都吃了一惊:“营救的事自有国家操心,你不要发癫……”
“可郁参刚才也说了,战时并不能完全指望国家……”我现学现卖,来了手“以子之矛”。
“前提是——”阿岚打断了我:“有明确的情报表明,国家已经丧失了行政能力、或者不复存在……否则咱们这些升斗小民,若不指望国家,还能指望谁?”
收音机里的播报节奏忽然变了,不再是复读机般的循环,似乎是收到了新的播报讯息:“国家……广播、国家应急……目前已进……严……全面战……段,绝大多数……已投入战场,可调用的……力量暂时不足,望广大民众暂时自……生,一周之内,再……国家……广播……、国家应急……”
空气彻底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过了许久都没人发出一点声响。
“我想……”纵然是满口苦涩,也该说点什么了:“我们现在应该只能靠自己了……”
“是只能靠自己了,”阿岚接口说:“但总得先有‘自己’才能靠——我……我们不能让你去送死。”
“怎么能是送死呢?我……”
“怎么不是送死啊?”老林忽然果断了起来:“你知唔知你能活下来有咁好彩?要唔系你跑肚你能请假?要唔系你请假你能躲进这里?要唔系咱们小区在城郊冲积岛上……”
“哎呀我能唔知咗?我……”
“你知?你知乜嘢?”阿岚忽然也说起了湾区方言:“头先你咪仲话你系一个废物呀?你知乜嘢!”
阿岚似乎很生气——我能理解是为什么,但无论什么,都已经无法改变我的决心。
我往后退了两步,靠在了棚屋的简易门上,心平气和地说道:“郁参谋长,你的名字里也有一个lán字,所以当时我问你是哪个lán字,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说的吗?你说是纪晓岚的岚;纪晓岚最有名的个人著作是《阅微草堂笔记》,只是世人大多以为其不过是本模仿《聊斋志异》的炫技之作,说破了大天去也不过是在‘说玄讲武、谈鬼论狐’罢了,可我却在里面看到过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故事——你们能听我说完吗?”
老林见我语调冷静,知我认真,示意我继续;阿岚虽然还在生气,但显然也被“完全不一样的故事”给吸引到了,气鼓鼓地点了点头。
于是我安下心来,继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