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电机启动之后,搭建在老林车位上的这间简易板房时不时都会颤动一下,伴着收音机“呲呲啦啦”传出的杂音,让这间陷入等待官方广播指示的小屋显得没那么死气沉沉。
老林双臂抱胸,靠坐在床头柜左边一把带背的折叠椅上;阿岚双手托腮,坐在床头柜对面一张塑料高脚凳上,双脚都蹬在踏脚枨上;我则依旧坐在床头柜右侧的折叠床上,双手撑着背后的床板,仰头盯着被床头柜上昏暗的小灯给映得依稀有些闪烁的镀银灯罩。
三个人把放着照明小灯和短波收音机的床头柜围成一圈,沉默地等待着。
老林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从椅子背后林大妈躺着的折叠床下掏了两包东西出来。待他转身走回灯旁,我才看清楚,他手里拿着的那两包居然是青食钙奶饼干。
老林抛了一包给我:“呐,你们俩在屋里分吃那包……”待我接住,又举起拿着另一包的那只手:“我把这包拿出去给钟太个细路食咗。”说完便转身开门出去了。
我因为闹肚子,一大早便下楼找老林求药,根本没来得及吃早饭,捱到现在,确实有些饿了,于是当即撕开包装,先递向阿岚。
阿岚直起上身,探出左手拇、食、中三指,小心翼翼地从袋里夹了两块饼干出来,放到摊开在胸前的右手掌上,然后才从中拈起一块饼干送进口中,才咬了半爿,便轻皱了下眉:“好淡,糖分不多,盐分全无……”
我口中嚼着一整块饼干,嘴上也不闲着:“这是专给老幼吃的,不适合做得大甜大咸,所以没法用来补充多少糖分和盐分……”我把嚼烂了的饼干咽了下去:“不过这玩意儿要是能泡奶吃,哪怕是脱脂纯奶,啧啧啧,也是一绝。”
阿岚又送了半块饼干入口:“你不是说这是老幼专吃吗?为什么你个青壮年对它的吃法这么熟稔?”
我又扔了一整块饼干进嘴:“这是我女朋友阿澜老家的特产……”
阿岚被呛了一下:“你说什么?我什么时候答应当你女朋友了?”
我也被呛了一下:“不是、没说你,说的是我那个也叫‘阿lán’的女朋友……”
阿岚好像有些惊讶:“你有女朋友了?”
我也假装有些惊讶:“你啥意思?我是不该有、还是不配有?”
阿岚双手急摆:“不是不是……”却忘了右手还托着一块没吃的饼干,倏地掉到了地上。
我条件反射般地弯腰捡了起来,顺势就要往嘴里送,却被阿岚给拉住:“哎哎你干嘛?”
我被她拉得一顿:“掉地上脏了嘛,怎么能让女孩子吃?”
阿岚又拉了我一下:“掉地上是我的错,怎么能让你来担责?”
我笑了笑:“我在家习惯了,阿澜掉的都是我吃……”
阿岚张了张嘴,意识到我说的阿lán不是她,失神了一瞬,拉着我的那只手蓦然松了开来。
我也放下拿着脏饼的那只手,想了一下,将饼干掰成了大小不一的两爿,递了一片小的给她:“那咱们就——‘有难同当’吧?”
阿岚没接我递过去的那一小半饼干,反而劈手夺过另一半大的,抬手便丢进了嘴里,边嚼边呜哝:“我是主嗻(责)、我唭(吃)大的……”
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手给弄得愣了一下,眼见她口中尚未嚼完,便又盯着我手里的那一小片,似是起意要夺,于是直接抬手便是一巴掌,把那一小半饼干拍进自己嘴里,“嘎吱嘎吱”地嚼了起来。
阿岚嘴里嚼着饼干,眼睛看着我,忽然笑了起来,然后起身也挪到了折叠床上,跟我并排而坐:“我也坐这儿吧,省得再掉了……”
我含糊应道:“可不,你帕金森再犯了,我是捡还是不捡?”
阿岚反手给了我一捶:“你怎么这么损啊?”说着又想捶我。
我一步蹿开:“郁参谋长,共产主义铁拳是用来对付自己同志的吗?”一低头,却看见了自己换下来的衣服,想起手机还在里面,于是伸手去掏,掏到手后顺手就按亮了屏幕,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锁屏界面上方浮着四条来自不同APP的新消息。
大概是核爆前乘隙发出的吧,虽说即时通话因为大量挤占无法接通,但文字消息却是可以乘隙送达收件人的。我心里这么想着,随手点开了一条一一
时之澜:大花!!!!
是阿澜!
“大花”是阿澜对我的日常称呼,付诸于文本的时候,通常还会在后面跟着至少三个“!!!”。
然而奇怪的是,我上下滑了滑,发现滑不动——也就是说,整条消息,除掉发件人、送达时间和冒号,便只有“大花”两个字和四个惊叹号,再无其他。
我又仔细看了下送达时间,确实如我所料,是阿澜在防空警报响起后到核爆前这段时间内乘隙发出的。
这种消息通常是阿澜和我聊天的起手式,后面有时会跟着要说的内容,有时候则只是不求回应的单纯呼唤……只是在现今这种“家书抵万金”的情况下,一声呼唤、该作何解?
我一时想不明白,只能带着疑惑点开另一条——
时之澜:大花!!!!
依旧是两个字和四个标点,再无更多。
我急切地点开了最后两条——四条消息除了发送渠道,发件人和内容都是完全相同的一声呼唤。
我的心仿佛被万钧之力重重地捶了一下。
这通常意味着两种情况:要么阿澜已经安全抵达了避难所;要么阿澜已经无法抵达避难所……
想到第二种情况,心仿佛又被捶了一下,将心绪捶得杂乱如麻。
脑子里一片空白,身子顺势瘫坐在老林刚才坐的折叠椅上。
阿岚见我神色不对劲,问我怎么了?
我说收到了女朋友的发来的消息。
阿岚也愣了一下,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写的什么?”
我滞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她只是……叫了我一声……”
“叫了你一声?什么意思?只是发了一遍你的名字?”
“不是名字,是昵称……”
阿岚好像听懂了什么,不再说话,连饼干也不嚼了,跟我一起沉默地坐着。
门忽然被推开了——是老林:“诶?你们两个点解唔食?”
阿岚指了指我:“小熊说他收到了女朋友发来的消息……”
老林吃了一惊:“乜话!少女澜?写的什么?她还活着吗?喂、阿熊?佢点呀(他怎么了)阿岚?”
阿岚叹了口气:“这蠢熊,大概以为他女朋友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