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栾云平被孟鹤堂从俩人合租的房子里请出去之后就一直住在师父家,收到录音和稿子的时候刚吃完晚饭,正和师父喝着茶聊天。孟鹤堂发信息说希望师哥帮忙把录音和文稿做成简单的小视频,他想让读者可以同时接收到文字和声音。
从隔离点放出来的消息孟鹤堂没有告诉他,栾云平心里还一直惦记着,看见信息赶紧先回了电话过去。孟鹤堂说怕他非要跟着来接才没特意念叨这事,又说是九良来接的,栾云平这才放心,挂了电话去做视频稿。
非常时期,疫情相关稿件通常安排的很快,栾云平熬夜做完了给杂志社发过去,第二天就在网上看见了视频。他又去找师父一块商量,想借着公司的资源把视频推广开来。于公,生命的声音是个很好的切入点,稿子写的也好,够震撼够感人,是篇很棒的新闻稿。于私,之前同性绯闻给孟鹤堂周九良招了不少骂声,这视频正是个洗刷冤屈的好由头。
最美逆行,孤身犯险,志愿到一线宣传采访险些感染,高烧隔离还带病工作,带来希望,弘扬正能量,不负记者职责……网上成串的称赞臊的孟鹤堂直脸红,他干笑两声关上网页,叹着气给栾云平打电话。“栾哥,您这是干嘛啊。”
“感情是俩人的事,彼此有个交待就行,那些跳着脚指责你们的人都不正常,咱不跟不正常的人较劲。但是他们要说你人性不好,那不行。我不管你怎么想,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是你的事,但是我看见就不行,我就得给他们扳过来。”
“我没有那么大功绩,真不至于的……”
“至不至于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网友们说了算。”
全国疫情渐渐稳定下降,到五月份北京公共卫生应急响应等级从一级降到二级,剧场园子还是开不了,但是表演者已经通过网络安排新的工作。周九良去年参拍的电影短剧要在网上播,各种网络宣传,直播,连线互动都排到了日程上。虽然算是复工了,但自己对着手机自言自语和站在舞台上面向观众的感觉差太多了,聊天逗贫也和正正经经说一场相声差太多了。周九良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个明星艺人,而不是相声演员。他再不乐意也得按着日程安排一场一场的串下来,到直播互动结束,仰面朝天的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一边叹气一边提醒自己,他是相声演员,不是明星。
北京在十几年前经历过一次疫情打击,往事历历在目,今年的防控比其他地方也要严格的多。熬到六月应急响应才再降级,周九良抓住这个由头,提着鸡蛋蔬菜来找孟哥蹭饭,美名其曰,庆祝来之不易的三级。
“这么素?”孟鹤堂看看他拎来的袋子就去开冰箱,冷冻柜里还有二斤排骨。
“都三级了,公司说让我减肥,赶明儿开园子了我要是瘦不下来不行。”
孟鹤堂哦了一声,把排骨放回去换了块冰鲜的巴沙鱼块。鱼属白肉,好吃健康不长肉。“你今天晚上不是还有直播么,不用回去准备?”
“助理在家呢,等着装设备什么的,我吃完了回去直接上线播就行。”
“可没剩多少时间了。你不化妆造型了?”
“嗐!”他在卫生间对着镜子抓了两把头发,“就手机直播,又不是出杂志,差不多就行了。不爱化妆,左一层右一层跟刮腻子似的,瞎耽误功夫。”
“公众人物多少得注意点形象,你捯饬好看点也对得起观众啊。”
“得了吧,我一说相声的,又不靠脸吃饭。还不如干脆拿我相声搁电台播去呢,瞅不见人儿,踏踏实实听相声多好。”
“你这属于消极抵抗。今儿不是电影宣传么?不看人,你声演啊?”
周九良洗了手就进厨房帮忙拿碗筷,闷着头看人做饭,一句话都没有。
孟鹤堂捻小了火,一手撑在灶台上,一手把盛盘的菜递过去。“就这么抵触当明星啊?”
“唉!”他接过盘子先下手捡了条菜叶子搁嘴里,唆着手指摇头,“当初干这行就不是冲着当明星去的。”
“那你想当什么?老艺术家?”
周九良啧了一声,“艺术家够不上,文艺轻骑兵吧!”孟鹤堂笑着看他抬起下巴转身往外走,头顶上的小卷毛一抖一抖的,像只骄傲的小公鸡。
餐桌上孟鹤堂的手机在响,周九良探头看了一眼,放下盘子就接通了电话,“栾师哥,孟哥做饭呢。”
栾云平这次难得没有借题发挥,抓着他又去家里蹭吃蹭喝的事开玩笑,只是要找小孟,语气很急,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你把电话给他。”
鸡蛋打散了刚倒进锅里,周九良把电话一直举到人耳朵边上,孟鹤堂歪着头嗯了几声,然后把锅铲塞进九良手里,自己接过电话出了厨房。
不会做饭还不会翻铲子么,把锅里的吃食前前后后都翻过一遍,学着孟哥的样子从调味盒里盛了一勺盐,抖着撒进去,然后再翻过几遍,掐指一算大概是熟了,起锅盛盘,大摇大摆的端到外面去。
孟鹤堂刚摘了围裙正在穿外套。
“怎么了?”
“栾哥有个外拍去不了了,找我替个班。”
“现在?你还没吃饭呢。”
“来不及了,你先吃吧,吃完不是还得回去赶直播么。”
“不是,那我……”周九良放下盘子两手在身上摸车钥匙,“我送你吧,你去哪啊?”
孟鹤堂刚穿上一只鞋,直起腰来思索了一下,“你别去了,拍个强制执行,万一别的媒体看见你不好。”
“强制执行这种不都是政府行为么,跟你们杂志社的有什么关系?怎么让你们去?”
“现在都是政府采购项目,人家出钱我们出人出机子。”他穿戴整齐了,最后检查了下小摄像机的电量和存储,“栾哥白天就去了,临时有事才让我过去顶一会。现在从社里调人也来不及了,我这正好有机子,方便。”
周九良把人送出门,把着门边又问了一句,“去哪啊?”
“化工厂。”孟鹤堂已经说了楼梯下了半层,回过头冲他摆摆手,“你吃两口赶紧回去干正事!”
“……哦。”
关上门,周九良自己站在孟鹤堂家门厅里,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发愁。再好的吃食一个人吃也没什么意思。他肚子不饿了,情绪也不高了,看看时间,还不如提前回去化个妆呢。
可回到家除了鸡飞狗跳的片方工作人员,只有自己助理一个人跑前跑后的跟着忙活,对接所有环节。
“祖宗!我以为你不来了!”助理停下手里的工作,把他拉到旁边,先安慰几句别着急别上火,栾老师特意交待了,就是说出大天来也得等今儿这场直播完了再放他走。
“去哪?”
“你不知道?你师父住院了。……哎!九良!栾老师说不是什么大事,他和几个师兄弟都在跟前……这边直播已经开了,”生拉硬拽的把人按进沙发里,助理掏出自己的手机点进直播间,六位数的在线人数,弹幕上一行一行的都是周九良。“能不能有点职业责任感,这么多人等着你呢!”
周九良突然想起来师父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什么叫演员,这边等着上场呢,后台来信儿说家里出事了,一个头磕在地上,该上台上台,演出不能耽误。
偷工减料好不容易配合片方做完直播,周九良抓了车钥匙就往外冲,压着限速的边赶到医院。紧赶慢赶还是过了探视时间,栾云平把师兄弟都打发走了,只自己站在门口等他,见着人先像背贯口似的把病情医嘱背一遍。
疫情控制住了,天气也暖起来,马路上车多人多,往医院来的也不少。周九良就蹲在医院大门口的台阶上,看着行色匆忙的路人放空。栾云平站在他旁边,从口袋里掏出盒烟递过去。
“我还怕小孟忍不住告诉你了呢,赶紧又让你助理安排车直接去家里接去了。”
“路上可能是走岔了,他们还以为我不去直播了呢。”
“还他们?师父都怕。你今儿要是真没直播,师父得把人腿打折了。”
燃尽的烟头在地上撵灭了,周九良抬头看看站在身边的师哥,吐出最后一口烟雾,“把谁腿打折了?”
“不是你就是我呗。你抗旨不尊是大罪,我泄露机密也好不了。”栾云平也蹲下身,拍拍他的背,“感谢周老师不杀之恩。”
在医院门口还能开玩笑是好事,周九良心里松快了些,又掏出根烟叼在嘴里,打火机点燃了往嘴边凑,烟还没点燃,远处突然一声巨响。
“轰!!!!”
火光冲天,半边夜空都映成了血红色。消防车鸣着警笛往外扑,过不多会救护车就一辆一辆往医院里闯,这个城市好像从没这么慌乱过。陆续还有轻伤患自己来就医,衣服布料捂着伤口,被浸成暗红色。他们一边往医院里走一边又说又骂,周九良和栾云平就站在旁边,几个词句顺着微风吹进耳朵里,砸在人心里。
化工厂爆炸了,方圆几公里的树都烧焦了。
“轰!!!!”
第二声巨响。
孟鹤堂的电话打不通,周九良开车往现场去,可根本近不了前,离着化工厂还有几公里就被拦下来。他下了车,警戒线里,视线所及树木焦黑,房屋玻璃被震碎。听管制交通的交警对讲里说,有距离近的建筑物被爆炸摧毁。也许路上有什么是耽搁了没到现场呢?也许孟哥拍摄完已经走了呢?周九良不停播那个电话,还是没有人接。
他抬起头,整片天都是红的。
火烧了半宿,十多吨的油罐残体被炸飞出数百米远,第一次爆炸后一辆消防车进入工厂后,发生了第二次爆炸,6名消防官兵殉职。
周九良在第二天的广播里听见这些报道,他站在孟鹤堂家门口,从地垫下找到备用钥匙,打开门。
桌上的饭菜用盘子扣起来,电饭煲里的米饭已经冷的发硬。他突然想起自己连着两顿都没吃东西,就装了半碗米饭坐到桌边,打开扣着的,凉透的菜,先夹了一筷子青菜,然后是一口米饭。看着对面空出来的位置,只是嚼,然后咽。孟哥,你说再等等,我可以等。但是你不能这么欺负人,让我一直等下去啊。
跟前的摊鸡蛋是他炒的。孟鹤堂喜欢吃他蒸的米饭,可从来没用他炒过菜,这道摊鸡蛋算是第一次。他夹起一块放进嘴里,许是盐放的太多,从舌根到胃里都泛着苦。
周九良出道多年,百万粉丝,他始终非常抵触明星的头衔,只在今天,他第一次承认自己是明星,求进场清理收尾的工作人员帮忙留意,然后有一只被摔变形的手机被交到他手上。手机壳上依稀能辨出是个孟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