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既然核酸检测没什么问题,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负担小了,状态好了,剩下的隔离时间就像放假一样。
在隔离点里左右也没别的事,孟鹤堂就在手机上写稿子,也用手机录音。隔离服摩擦的声音,输液加药的声音,病人咳嗽喘息的声音,吃饭的声音,笑的声音,哭的声音,夜里辗转打鼾的声音。还有他回家第一顿饭炖狮子头的声音。
周九良在卫生间带着口罩手套帮忙收拾他从隔离点带回来的东西,包括人穿回来的衣服都扔进滴露洗衣液里泡着,能刷能洗的放在洗手池里用酒精消毒液过一遍,其他像牙刷毛巾这种不重要的小东西统统垃圾桶见。等都收拾利落了,再把自己带来的新的生活用品摆到台子上。然后他摘了口罩手套也扔进垃圾桶,再把垃圾袋系好,放到门口,自己洗干净了手就靠在门框上,瞅着孟鹤堂在厨房里忙活。
疫情闹得几乎全国表演者都在家歇工,从年三十爆发到现在马上就要出正月了,还看不见复工的苗头。战线拉的太长,人也就皮实了,不照最开始那样没完没了的刷新关注数字变化,终于能踏下心来干点自己的事。周九良前两天翻出来前辈的录音录像,和整本的戏剧掺着看,翻来覆去的,听老先生们怎么说相声也跟着学唱,溜基本功。反正不用上班不用演出,也没有个作息时间,头天直看到后半夜才睡,今天早上不到八点就被电话叫起来了。孟鹤堂一点没有扰人清梦的愧疚,颐指气使的安排大明星先去超市买一斤肉馅,三五样青菜,然后再来隔离点接自己回家。
大明星爬起来刷牙洗脸,一大早就连着客串了外送小哥和专车司机,进了家门又友情出演一把小时工,分文不取,只盼着这么忙活一场,能得一口心心念念的狮子头当报酬。
孟鹤堂回家冲个澡换完衣服就进了厨房,在肉馅里打了鸡蛋加进调味料然后搅着打上劲,腌上半个钟头。家里两个礼拜没有人,他又把午饭要用的盘子碗都拿出来洗了一遍,顺便把青菜摘了洗干净备用,然后再回过头起锅烧油。腌好的肉馅被掐成圆滚滚的团子,滚上一层淀粉,等油温热放进肉丸子炸到金黄色,捞出来控油,加水、料酒、生抽,盖上盖子大火煮开,小火收汁。
他手底下麻利,等小时工在卫生间把整理消毒的那些东西收拾完出来已经闻着了喷香的肉味。回北京那天多亏了冰箱里冷冻的狮子头才没饿死,可冷冻食品和新鲜出炉的怎么比!这口热乎的肉丸子周九良已经馋了好几个月。他知道孟哥的手机放在操作台上录下了炸肉丸子的声音,锅里大火咕噜咕噜的声音和案板上切菜的声音。他安安静静的看着,等人在围裙上背干净手上的水珠菜汁,按掉录音,然后才蹭进厨房里,伸长了脖子从灶台上嗅走一口香气。
“闻着就好吃!”
“好吃一会多吃点。”孟鹤堂拧开另一个灶火,架上炒锅,他回头看了周九良一眼,“对了,你还减肥不?”
周九良啊了一声,支支吾吾的挠脑袋上的小卷毛。“那什么,也,不差这一顿半顿的,您说是不?”
没有厨子喜欢看自己的作品被剩下,孟鹤堂于是笑着点头说是。青菜下锅,他单手拿着铲子在锅里翻炒,还抽空歪过头多看了人几眼,“最近也没有外卖,你自己在家都吃什么啊?我瞅着好像比头过年瘦了点了。”
“瞎吃呗。也下楼买点菜回来,自己蒙着炒炒。”
“行啊,没白休假,涨技能了。”
“别提了。都不说好不好吃,”周九良伸出手指头给他掰着数日子,“除了头一天有之前冻的狮子头,十好几天,一口荤腥都没沾着,天天就给自己投喂点绿叶菜,跟养兔子似的。这再不瘦都没地儿说理去了。”
“肉呢?不是说超市供应充足么?”
周九良转转脑袋越过孟鹤堂看厨房的窗子外面,“没敢买,怕弄不熟。”
米饭是周九良进门就闷上的,他记着孟哥隔离观察的时候说想吃软糯的大米饭,多加了半碗水进去。先泡上一会再按电源,锅里水份足,里头热气顶着锅盖,直往外溢白色的米汤,等电饭煲跳灯煮熟,盖子上一圈烤干的脆皮。不急着揭锅,停了火再闷上十分钟,正好狮子头起锅盛盘,孟鹤堂周九良一人端盘一人端锅,把烟火气从厨房带到客厅。
孟鹤堂照旧给周九良装了半碗饭,又盖上个大狮子头,满满当当的放在人面前。周九良也给他碗里添了个肉丸子,再夹了两筷子青菜,念叨着多吃蔬菜有营养,然后抱起自己的饭碗躲孟哥递过来的菜叶子。他连着吃半个多月素,再多吃一口都怕自己长出长耳朵来。
除了年三十那次隔着楼道的见面,再上次见面还是去年探班坠马的时候,而上次两个人像这样坐下来好好吃顿饭,大概要追溯到半年前了。先是受伤,再是绯闻,紧跟着疫情就来了。这半年里忙忙碌碌紧紧张张,好像到今天才终于告一段落。透过饭菜的热气去看对面的人,孟鹤堂周九良举杯相碰。
“敬平安。”
“好好活着。”
仰脖干了半杯,周九良筷子叉在肉丸子上,一口就咬下来半拉。他扭着腰在座位上陶醉,眯缝起眼,嘴角挂着肉汤还露出个猫弧。孟鹤堂则避开蔬菜,先往嘴里送了口米饭,然后闭上眼摇头。
“啊……还是肉好吃!”
“啊……这才是米饭!”
老规矩还是周九良洗碗。孟鹤堂把这些天手机里的稿子和录音都整理出来,再听,再修改。周九良收拾了厨房就坐到旁边看着大记者在电脑前敲敲打打,他泡了壶茶,自己一杯,孟哥一杯。自己一杯喝完了就续上,孟哥一杯放凉了就倒掉,再重新续满。录音声盖过了键盘声,空了两个礼拜的屋子里刚多了生活的烟火气,又多了生命的喧嚣。
在自己的家里,没有温饱困扰,舒适的环境,温度,放松的心态,孟鹤堂不用再为其他任何分心,他完全沉进了稿子里。记者的文字不需要太多华丽的词藻修饰,客观阐述已经足够,但孟鹤堂还是在字里行间加了些温度,为医护,为病患,为生命。周九良就坐在他旁边做第一个读者,他能在屏幕上打开的文档里看见临时隔离点里的日常,也能看见生命努力向上挣扎的缩影。朴素的文字活了,乱了人心,也暖着人心。
敲下最后一个句号,连多一眼都没再看,孟鹤堂把文档和录音一起打包发给栾云平。天早就黑透了,屋子里没开灯,借着电脑屏幕这一方亮光,他看见了并排放在一起的两个茶杯。
“孟哥,你说,这疫情什么时候能过去?”
“不知道。”
周九良接过鼠标,他耳朵灵,之前在录音里听着远处好像是有人在放相声的声音。把进度条拖回去再听,依稀能辨出是头年开箱时候师父说的底活,那天开场顶上就炸了两个灯泡,后来总被拿来砸挂,印象深刻。他反反复复放那一段录音,末了长叹口气,“我想舞台了。”
表演者对舞台和观众的感情外行人体会不到,孟鹤堂只能拍了拍人手背,合上笔记本电脑不让他再听。没了电脑屏幕的光源,周九良眼前彻底暗下来。自己家里桌椅板凳什么位置再熟悉不过了,孟鹤堂闭着眼起身离开,摸到门口的墙壁,他睁开眼往回看,黑暗里九良的模样轮廓清晰可见。
手指按上顶灯开关,“咔哒”一声,屋子里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