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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昱:“所以我放弃了这些人，而带回那些真正坚定的。你以为是我足够坚强，所以才如此苛刻吗？不是，”温昱望着他淡然又沉静的说着，“恰恰是因为我这个人一点也不坚强。我害怕鲜血，害怕尸体，害怕死亡，怕痛，怕累，怕苦，对这个世界的一切充满畏惧。每一个人倒地，我都害怕到整颗心揪在一起，每次看到屠刀挥下，我一双腿似乎也要跟着瘫软下去，我心里不知绝望的哭过多少回，不知呐喊了多少次饶命，不知想象过多少种谄媚求存的姿势。可……”

他眼光微动，像是看到从前，“只要看到周承、宁奕、程立、沈烈他们，看到那些慨然赴死，慷慨就义之人，我的心也跟着坚定那么一两分。可我知道，他们又何尝不怕？不过是看到我一稚子尚有如此胆识，也能予他们三分胆量无畏罢了。”

蓝湛怔然。

“遇见你时，我刚从河东符氏的废墟上过来。符氏不是温氏屠杀的第一个仙门，我看着他们跪在父亲面前忏悔，跪地求饶，除了符彬，无一例外。可惜他自刎了，死前那双眼睛黯淡无光，绝望至极，在我看来，他也脆弱不堪。”

温昱像一个站在高处审视的审判者，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却又绝情的让人心寒。

温昱:“只有你，眼里的光够亮，似乎永远也不会被磨灭。在那之后，我也遇见过不少其他人，却再没见过像你一般坚定的眼神。”

温昱一口气说了很多，这时候他似乎也不单单是在对蓝湛说这些。他只是立在这片沉寂又漆黑的夜空下，说起早已随风远逝，却从没对旁人说起过的往事，袒露他心中最真实的自己。

蓝湛紧紧攥着那个荷包，明明今日此刻，他明白了这个人对他的感情，却也莫名生出无言的后怕。

没有人比他自己更了解自己。

冷风拂过他的头顶，一股寒意从头凉进心里。

蓝湛:“如果有一日……你发现，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坚强……”

温昱看向他，视线落在他好看的眼睛里，看的那么深，那么真诚，似是想要永远记住它，将它刻在脑海里，刻在心上。

蓝湛:“你会，怎么办？”

蓝湛的嘴唇微微发颤。或许是这城楼上的风太大，冻的他浑身每条神经都在打寒颤。他的手脚完全不听使唤，他只能定定望着他，他的眼睛将他的恐惧、忧虑、彷徨、无措全都暴露无遗。

温昱移开视线，将眼光放空，一字一顿告诉他:“我会放弃你。”

一瞬，蓝湛只觉得陡然落入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洞里，极速坠落，无法呼吸，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抓不住。

他想呼唤温昱的名字，却发现自己的喉咙似是被什么扼住，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他竭力，竭力挤出声音:“放……弃？”

“蓝湛，”温昱扶紧腰上的长剑，脸上神色淡漠而又郑重。他唤他的名字，而不是忘机。蓝湛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觉得温昱今夜身上的黑色甲胄分外寒意森然，光是看一眼就觉得凉进骨子里，他突然不想听他接下去要说的话，可温昱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需要一个人不断支撑我征战杀伐，支撑我在诡谲多变的朝堂应付周旋，更要支撑并不坚定的我一路走下去。而你，终归，还是太脆弱了。”

轰然一击，令蓝湛脚下不稳。

蓝湛:“脆弱？”

蓝湛从没想到，温昱会把这两个字用到他身上。

温昱:“脆弱，敏感，多疑，畏缩。”

蓝湛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温昱眼中的他。可温昱的眼神告诉他，这就是他。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或许，这的确是温昱眼中的他。

温昱:“我喜欢第一眼见到的忘机，坚强，勇敢，而不是现在的蓝湛。”

蓝湛怔愣着，眼底的绝望几乎涌出眼眶，温昱不去看他，只继续道:“忘机和蓝湛，到底是不同的。”

虽如遭雷击，但蓝湛还是撑着身子问他:“你的意思是……”

温昱看着他:“我找到了一双更坚定的眼睛，它会支撑我走以后的路。”

蓝湛眉心跳动:“温仪？”

温昱:“我会亲自调教他，以后在军中，他会成为我最得力的左膀右臂。他不畏生，更不畏死，坚强勇敢，一往无前，他就是我要找的人。”

蓝湛沉默，他本就不善言辞，尽管满心波涛汹涌，面上竟仍旧风平浪静。

良久，他仰起头看着温昱，他仍不敢相信方才听到的一切，“温昱，”他唤他，声音低沉到无力，“你骗我……”

温昱看着他:“没有，这次是真的。”

蓝湛看着他，眼光失神:“你骗我……”

温昱走过去:“你觉得，我会有什么理由骗你？”

蓝湛想不到。

如今的温昱，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受人掣肘的少年，他如今已是大越权倾朝野的人物，就算在这大雁关，也是他一人说了算。

见他不言，温昱绕过他，蓝湛一把擒住他的手腕，再一次固执而决绝的重复了一遍:“你骗我。”

温昱看着他，郑重且认真的告诉他:“没有。”

这样诚挚的眼神，坚定的语气，竟让蓝湛生出退缩。可他又定了定心神，手上加重力气攥紧他的手腕，竭力压抑着的情绪在眼中一阵阵翻涌，又一阵阵跌回他的眼眶:“说谎。”

温昱:“蓝湛，去找一个人，把你身上消失的光抓回来，忘了我吧。”

说完，挣开他的手转身就走。温昱没看清蓝湛是何表情，他只隐隐听见身后传来一句失魂落魄的低喃——

“温昱，下一次，你哄不好我了……”

眼泪夺眶而出，温昱迅速下了城墙。

他突然想起乌灏曾给他讲过的爱情故事。

战无不胜的将军爱上了娴静温婉的小姐，不敢惊扰，唯敢远望。直到战死，也未曾表明心意。小姐开开心心嫁做人妇，不知有将军，也不知有亡人……

他还记得书中最后似乎这样写道——

将军战沙场，小姐挑灯花。

窗前打马过，云鬓配华裳。

十年征战死，不知冢何方。

红冠作人妇，长剑匣中藏。

“将军！”温昱脚下一软，等在城墙下的武朝晖一把扶住他，温昱将他推开，扶着剑往大营去。

武朝晖急急跟上:“将军，两日后凶险，为何还要逼走二公子？”

温昱:“恨，永远不会击垮一个人，爱才会。”

武朝晖若有所思，却也只得承认温昱说的有理，可越这般想，越对温昱生出莫名同情。

可温昱，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同情。

温昱:“告诉沈烈，将火器营所有火铳全部对准栖霞坡，等我信号。还有，待诸葛司正离开，你带上大雁关精锐直扑西凉大营。”

武朝晖:“是！”

“诸葛司正既要与我决一死战，我应便是，但是，我要他三十万大军陪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