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昱亲自下厨做了三菜一汤。
蓝湛口味清淡,一应都是他喜欢的。可饭桌上,蓝湛却半天没起筷,温昱看在眼里,给他盛了碗蘑菇汤:“尝尝,用的虽是干蘑菇,但味道也还不错。”
蓝湛不动。他有预感,这个人要离开了。周承来了,大越的国君也来了,无一不表明,温昱一定会跟他们还朝。
这么多年来,也就这四年他们过了段安稳平和的日子。从温昱四年前回到蓝氏,他以为他们不会再分离,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噩梦来的如此之快。
“忘机……”温昱看着他,心绪何尝安宁?他甚至更害怕这次离别。
或许,这一次离开,便是永别。
他伤势沉重,虽有蓟州的药维持,可也不是长久法子。此番回去必定要出征,如果运气好,撑到战事结束,说不定能赶回来见蓝湛最后一面。可若是运气不好,战死沙场亦或是暴毙,这便是他们的诀别。
心里虽这样想,可面上却依旧镇定。
他不能让蓝湛知道。
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已经伤重难治,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即将出征,甚至不能让他知道,这一切他其实早就知道。
可,以后怎么办呢?
如果他真的死在战场上,蓝湛怎么办?
这些问题他早就想过,可想过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要去的地方,不能带着蓝湛一起去,而他也再无法参与蓝湛的生活。
想着,心绪不禁沉重起来。一室沉寂,良久,温昱强装笑脸,缓缓开口:“忘机,怎么了?今日的饭菜不合口味?”
蓝湛双眸黯然,几乎已经将失落和哀伤写在脸上:“你要走了?”
温昱没瞒他:“是阿,要走了……这四年,我在这待的太久了……”
蓝湛看着他,眼眶里几乎已经能看到泪光:“不久。”
温昱看看他,生恐去看他那双落寞的眼睛:“忘机,你知道的,我总是会这样突然离去,因为在云深不知处以外,我还有别的牵挂……”
蓝湛:“走多久?”
又是这个问题。
实在不好回答,长则数年,短则数月,亦或是,永远。
温昱:“不久。也许很快就能回来。”
蓝湛看着他,对他的话充满信任,温昱不知道蓝湛此刻是如何考量不久这两个字的意味。
蓝湛:“温宗主生辰,你该会回来?”
温昱一怔。
三月十四,温若寒生辰,没想到,他还记得。
“会。”温昱回答的肯定,只有此刻回答的越肯定,蓝湛的疑虑才会打消,才会放他离开。
果然,听他这么说,蓝湛眼底多了些喜色,温昱趁机会将汤推过去:“喝汤,一会儿该凉了。”
吃完饭,蓝湛只随意给他收拾了几件路上用的厚衣,因为他觉得温昱很快便会回来,无需带那么东西上路,温昱也都由他。
前方战事耽搁不起,今日温昱就得启程。
蓝湛将他送到山下,盛承昱的轿辇在这里等他。
温昱看看蓝湛,每次离开,他都会送到此处。
他从来都不敢想象,蓝湛站在这里目送他远去是何种心情。
温昱:“回去吧,雪大。”
雪很大,早晨晌晴,午后却突然大雪。
鹅毛般的雪片不住往下落,密的连人眼帘都快遮住了。
蓝湛看着他,又伸手给他紧了紧披风,虽然已经紧了好几次:“我看你走。”
温昱无法拒绝,只好笑着点了下头,然后转身踩着雪朝轿辇去。蓝湛就立在他背后静静注视着他走远。
温昱一步一步往前,脚下的雪呲呲作响,耳畔的寒风呼呼刮着,他似乎都能感受到在他背后的那两道视线是怎样依依不舍和悲伤。
不经离别怎知离别苦?
不经生死怎知生死重?
这二者,他都历过。
这些年,他和蓝湛都历过。可蓝湛,从未多问。尽管他们一次次离别重逢,尽管又一次次重逢分离,他都不多问。
就像这次,他不会问朝中所为何事,不会问不还朝是否可以?他只是坚信,温昱会回来。
他的悲伤和留恋在旁人眼中都是淡漠无谓的,只有他们彼此知道,那张清冷禁欲又不动声色的脸底下压抑着一颗怎样哀伤的灵魂。
温昱心绪沉重,沉的每走一步都是一种煎熬,他太了解蓝湛,也太了解自己,就算他不问,他也知道他离开后蓝湛会依旧三餐如常,会下山夜猎,会如常一样,看起来并无任何区别。这很痛苦,可他又觉得欣慰,至少,他有事可做。
他快步而去,上了轿辇。
车队缓缓行进,温昱坐在轿辇里一语不发。车上有暖炉,三宝替他把身上落雪的披风解下来,又斟了热茶。盛承昱将茶捧给他,他接过来也只是捏在手上,又放到一旁。
他阖眼养神,除了如此,他想不出别的法子来安慰自己。他也不需要旁人的安慰,他只是要说服自己,说服自己不再去想那个被他留在云深不知处的人。
或许,这一留,就是永远。
他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不是永诀,他一定能从西北边关平安回来。
就算以后时日无多,至少他跟他还有一段短暂时光。
他眼中润湿,不禁捏紧拳头。盛承昱坐在侧方看着他,好看的眼睛里情绪流转不定,他紧抿嘴唇,过了半晌终于鼓起勇气将自己的玄狐裘给温昱盖上。
温昱没动静,盛承昱看看他,又坐回到自己位子上。
温昱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辰,快出姑苏地界时,他睁眼醒过来,伸手捞开帘子,想看姑苏最后一眼。
这里有他的爱人,再看一眼,当是给自己的念想。
可当他撩起车帘往后看时,他才发现,雪中有一个与周遭融为一体的人影一直跟在后面。
满心坚持,瞬间崩溃。
以前每次离开,他从未回头看过,因为他知道自己还会回来,也因为他不敢回头。
“停车!”
他再也强装不了自己的镇定和淡然,他叫停马车,抱着身上的玄狐裘朝车队后那个人影奔去,继而将人裹住,一把拉进怀里:“你在做什么?”
温昱抱着怀里冰冷的身躯,几近颤抖。几乎快冻僵的蓝湛慢慢伸手抱紧他,布满冰霜的脸上浮出一丝清冷的笑意。
这一回,他终于回头看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