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还朝，温昱带兵出征，蓝湛随行。
十万大军赶至屏口，与西凉军血战厮杀半月，终将其逼出涌州城，拒于大雁关外。
这场仗，温昱打的很稳。
西凉与大越交战多年，彼此之间的了解不可谓不深。况且两军交战，各有折损，大越国力虚耗，西凉也没好到哪里去。
西北六州落在西凉手中多年，几次收复都被重新攻破，尤其是涌州。此处乃是大雁关之后，与西凉交往最密切的地方之一。从前未开互市时，这里便有人大着胆子跟西凉人做生意，更不用说后来此地被西凉占据。
温昱有心在此战之后，让人前来整顿涌州，若是涌州内部不整顿，只恐这边关永无宁日。
有济慈的药拖着，他的身体也还能撑住。
沈烈和武朝晖也很得力，只等粮草补齐，任那西凉军有天大的本事也得乖乖班师回朝。
众将士都摩拳擦掌，等着这回给西凉军迎头痛击，叫他们数年之内不敢再轻举妄动。
正当温昱部署接下来的大战，西凉却突然让人送来几个大箱子，说是诸葛司正念及从前，跟温昱也算旧识，如今虽两军交战，但故人情义还在，所以专门奉上大礼。
温昱知道诸葛司正不怀好意，这个人从来对他就敌意深重。当年在涌州，他和程立偷袭他大营，若不是成安王将他拉走，诸葛司正就算是折了他那条命，将西凉军折在那里，也要击杀他温昱。
为防有诈，温昱让沈烈带人去查看，谁知那些箱子里竟装了整整十颗人头。
全是被俘将士。
尽数被割了头，塞在一个大箱子里。
温昱大怒，沈烈和武朝晖也是火冒三丈，怒不可遏。
沈烈:“将军！末将现在就带兵去将诸葛司正这个老贼活剐了！”
这时，诸葛司正又差人送来一封信。毫不意外，沈烈直接让人将那信使的脑袋割了。
什么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在这种情况下，什么规矩都是狗屁！
温昱将信打开，却是诸葛司正的战书，约温昱在大雁关外栖霞坡一战。更是定下赌注，如果他输了，西凉三十年之内不踏入大越半步！而如果温昱不应，那么他每天都会奉上十颗新鲜的头颅。
沈烈:“这算什么？挑战？”沈烈看过信之后破口大骂，“就诸葛司正那个老贼，真以为我们不知道他在玩什么把戏？将军，这老贼的话不能信！咱们领兵出城，跟他决一死战！”
武朝晖:“末将也觉得有诈。不过，若我们不应，不是叫这诸葛司正小瞧了咱们大越众将士？还有粮草未到，兵马疲惫，贸然出击还不足以全胜……”
沈烈:“你就是胆小！我看根本不用理他，直接削了他脑袋……”
沈烈和武朝晖争论不休，而温昱只是捏着信，看着信上栖霞坡三个字，始终没有说话。
夜里他在灯下看兵书，见灯火渐微，蓝湛从旁边另换了盏灯过来，然后坐在一侧看书陪他。
温昱捏着书，起了几次势似乎是想说什么。
“咳咳……”温昱突然重咳，蓝湛忙放下书过来给他顺气。他自来了此处，风寒就一直没好过。见他缓过来，蓝湛去旁边倒茶，温昱缓缓将捂在嘴边的手帕拿开……
鲜红一片。
他眉心一抖，继而将手帕捏成一团揣进袖口里。
这不是第一次咳血，他也知道这是必然。
只是他本以为能撑到这场大战结束，撑到他跟蓝湛两人一同回云深不知处。
他突然后悔那天的冲动，为什么要带蓝湛一起出征？如果当时他不心软，如果他没有回头去看他，或许此刻，他就不会忐忑难安，饱受煎熬。
如果他死在这场大战里，如果他死在蓝湛面前，他不敢想……
蓝湛端了热茶递到他嘴边，温昱伸手拿过来喝了一小口。
“好些吗？”
“嗯。”
“为何总是不见好？”
“许是，这里不适合养病。”
三言两语，温昱不想多说，因为说的越多，越会叫人生疑。他拿起兵书继续看:“忘机……”
“嗯……”
“你回云深不知处吧……”
蓝湛转过头看着他:“不是说，一起回去？”
温昱错开他的视线:“是说过，只是此处苦寒，我恐你……”
蓝湛:“无妨。你在就好。”
温昱无言以对。
翌日，十颗血淋淋的脑袋如约而至。
沈烈和武朝晖为着应不应战的问题又大吵了一架，差点动手打起来。
温昱被他二人吵的心烦，便去城楼巡视，谁知，竟昏倒在城楼上。
他醒来时，蓝湛就坐在床边看着他，也不知他睡了多久，蓝湛眼里血丝遍布，疲态明显。看他醒过来，蓝湛忙将他扶起来:“喝水？吃饭？”
温昱摇头。
他觉得很累，仿佛身体里有什么被抽走一样。
连抬胳膊抬脚的力气也没有。
他问:“怎么说？”
蓝湛:“过度劳累，风寒入体。”
温昱笑，果然，有济慈给他的药吃着，没人能看出异样。
蓝湛又道:“多休息。”
温昱看看他，拍拍他的手:“你也去休息。眼睛都红了，别熬了。”
蓝湛:“我守着，等你醒。”
温昱看着他，突然问他:“那要是我以后都醒不过来，你怎么办？”
蓝湛一惊，眼中的震惊令温昱印象深刻。不待他问，温昱又笑着躺下来:“逗你呢。”
可第二日温昱睁眼，蓝湛竟还在他床前。一连两日，蓝湛都是寸步不离，那夜那句话不知何处刺到了他，每夜都会偷偷起来检查好几次温昱的呼吸，见人安稳，又才睡下去。
他这些行为自然没有逃过温昱的眼睛，可温昱只是看在眼里，涩在心头。
他猜得没错，蓝湛接受不了。
甚至，一句玩笑话也接受不了。
可有朝一日，终会变作现实。
温昱心头长叹，偏头睡过去。
第二天，听说有人在附近山里捉住了个狼人，开始原本以为是奸细，没想到捉住一看却是个人。温昱也去看了一眼，但晚上很晚才回来。
蓝湛担心他的身体，便问他:“怎么这么晚？”
“跟沈烈他们议事耽搁了时辰。”
“……”
蓝湛还想说什么，温昱已经倒头睡过去了。
连续几日都是如此，温昱的风寒也越来越严重，蓝湛实在放心不下，入夜便去议事厅找他。
人却不在。
沈烈和武朝晖也不在。
蓝湛疑惑，又去城楼上转了一圈，却还是不见温昱的影子，道是遇见巡防的武朝晖。
武朝晖:“二公子，你怎在此处？”
蓝湛:“将军在何处？”
武朝晖:“将军没回去吗？”
蓝湛摇头。
武朝晖摸了摸额头:“下午议事结束，将军说身子不爽就先走了。”
下午就走了？蓝湛愈发疑惑。下了城楼，他又到处转了一圈，城里如此之大，也不知该去何处找。
“刚刚那个真是狼人啊？”正在街上走着，旁侧有两个人擦身而过低声议论，“一点也不像狼，我看道是像狐狸。”
另一个人轻笑:“嘘，你也不想想，要不是那张脸长得好，能得那位大将军的喜爱？”
“也是哦。”
蓝湛一步上前将两人拦住，浑身气势吓了那两人一大跳:“在哪？”
那两人咽了口口水:“什……什么？”
“狼人。”
两人伸手给他指了指前面一个院子:“那……那……”
蓝湛转身离去。两人看着他直奔前面院子，忙拍了拍胸口:“二公子真是吓死人了，武将军干嘛让我们俩做这种事？”
“不知道就别乱问，走走走，回去复命。”
蓝湛一路进了院子，院门没关，透过窗户能看见房里亮着灯，他正踌躇要不要上前确认，就听见房里传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握笔要紧，下笔要慢，手腕别抖，对……聪明。”
蓝湛立在院子里，望着窗户漏出的暖洋洋的灯光。
然后，他听见里面传来一个清灵悦耳的声音:“温——昱，这就是你的名字吗？”
“嗯。”
“可是我听见他们都叫你将军，你的名字不是将军吗？”
屋子里传来一声低笑:“不是。我教你写的才是我的名字。”
“温——昱——”人又拉长声音念了一遍。
“我现在教你写自己的名字，来，我带你写……手腕放松，指头握紧，腰杆挺直，别老窝着……认识吗？你的名字？前几天才教过。”
“温——仪——，可是，他们都叫我狼伢子，我的名字应该是……嗯……应该是温狼伢。”
“哈哈……”蓝湛听见一阵愉悦的低笑，笑声爽朗，很容易就让人想起那张脸上浮现怎样的笑容，“你怎么这么可爱？仪者，心之所向也，狼伢子当个小名就行，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
深夜，温昱回房，蓝湛坐在书案前看着他进来，温昱看了他一眼:“怎么还没睡？”
蓝湛:“等你。”
温昱走到旁边倒了杯茶喝:“不用等我，这几日跟沈烈和武朝晖他们议事，回来的晚。”
蓝湛放了手上的书走过来，温昱刚一起身便被他抱住:“发生何事？”
温昱抬了下手，却又僵住，然后缓缓放到身侧:“无事发生，怎么了？忘机？”
蓝湛没应，转而去碰他的嘴唇，温昱迟疑了一下，然后避开:“忘机，我今天很累，明日还有军务，早些歇息吧。”
温昱绕过他去床上躺下歇息，他看起来真的很累，整个人阖眼窝在床上，满脸都是疲惫不堪。
蓝湛在原地立了一会儿，也到他身侧躺下。温昱似乎睡着了，蓝湛到床上来他都没什么动静。蓝湛侧过头看着他，半晌他再次凑过去。
温昱睁眼，眼神十分疲惫，他拉开蓝湛坐起来:“今夜我去隔壁房间睡。”继而他便披了件外衣出门，蓝湛看着他，一字未说。
出门，门外一阵冷风灌来，温昱就要咳嗽，忙掏出手绢捂住口鼻，快步进了旁边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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